在本书第一部分,我曾提到葛任的狱友孔繁泰,在法国记者费朗(Jacques Ferrand)的帮助下去了法国,并成了卢梭的信徒。他和费朗保持了终生的友谊。1943年春天,他返回法国不久就因病去世了。他死后,费朗写了一篇名为《L'Entretien infini》(《无尽的谈话》)的回忆文章(他后来的文集用的也是这个题目),其中提到了孔繁泰的这次故乡之行。我从文章中得知,孔繁泰到重庆来,并不是为了焚香祭祖,而是为了与鲁迅等人创办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取得联系。下面是文章中与葛任、冰莹、范继槐有关的内容:
……迟至1942年,孔(繁泰)才在一份关于萧伯纳访问中国的报道中得知,鲁迅、蔡元培、杨铨等人在中国创办了民权保障同盟,同盟的宗旨是争取释放政治犯,向他们提供法律保护,并获得出版、结社、言论、集会等公民自由。这与他信奉的天赋人权观念是相同的,于是他立即着手回国,欲与同盟取得联系。一想到他要见到许多老朋友,他就彻夜难眠……他也提到了葛任,他的狱友,诗人,一朵个体存在的秘密之花。我记得那天晚上,孔向我背诵了葛任的诗句:“谁曾经是我,谁曾经是我的一生,是微风中的蓝色火苗,还是黑暗中开放的野玫瑰?”而孔先生本人便是诗中所说的“蓝色火苗”,黑夜中散发奇异芳香的野玫瑰。我想起许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向我背诵过这首诗。当时他刚从步军统领衙门的马厩释放出来,身上还散发着马粪的味道。
当他飞越驼峰回到祖国以后,他才知道同盟早于1933年6月就解体了。他白跑了一趟。他也没能见到当年负责接待萧伯纳的民权同盟的秘书长杨铨。他回到法国后对我说,早在1933年的6月,杨铨就在号称“东方巴黎”的上海被国民党特务刺杀了。我记得孔提到此事时,不无讽刺地说,上海人总喜欢把上海与巴黎、纽约、伦敦相比,其实更应该把它与吉隆坡、西贡、马尼拉相比。至少,巴黎和纽约从来没有当过别人的殖民地。在上海,特务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他说,杨铨就是在一个礼拜日的早晨被枪杀的,同时死去的还有杨铨的儿子。我清晰地记得,他把那些行凶的特务称为“歹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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