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在北平相识的老友谈天,不谈起北平则已,谈起北平来,就觉得那里无一不好。当年在那里生活着,本是住在天堂里,但糊里糊涂的过着一下子,就是一二十年,并不感到有异人间。于今沦陷了,真个落出墙去的桃子是好的,一回味起来,恨不得立刻收复了这座古都。我这样悠然神往之下,仿佛木哑的声音,呛啷呛啷,由墙外经过,那正是骆驼项脖上挂的铃子撞击声。在那每半分钟响一次的情形上,可以知道那必是有骆驼在胡同里走着,我俨然身居北平了。这时的北京,应当还称北平,因为我心里老这样想着,五四运动,好像就是前几个月的事情。隔着窗户向外一看,满地是积雪,积雪上面,杈杈桠桠的,秃立着几棵庭树。我正也想到,纸阁芦帘,是最大一种诗料,雪窗无事,不如来作两首诗消遣消遣,趁这个兴致,摊开书桌上的纸,提笔便写了七个字:“雪积空庭凡榻寒”。刚写完,便觉意思太平凡。而落韵在十四寒里,也是咏雪的老路子。便停放了笔,两手挽在身后,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打旋转。这就是平常所谓,心里在抓诗了。忽听得有人在院子里叫道:“屋子里静悄悄的,老张在家吗?”随了这声音,是我的朋友胡诗雄来了。他站在屋檐下,扑着身上的碎雪。我开了风门,让他进来,因道:“这样大雪,我不料你有此雅兴前来会友。我可怕冷,没有出去。”胡诗雄脱了身上大衣,挂在衣架上,走近屋角的炉子边,伸着两手向火,然后又互相搓了几下,笑道:“冷有什么关系?冷不能打击我们奋斗精神。今天师大有雷诺博士演讲,题目是什么叫‘烟士披里纯’。此与我们爱好文艺者关系甚大,不可不前去一听。我特来邀你。”我笑道:“这题目虽然时髦,可是我们对这名词,也耳熟能详,何必冒了雪去听讲?”胡诗雄把手烘热了站起身来,看到桌上纸片,写了一句旧诗,因笑道:“你还弄这平平仄仄的玩意。”我笑道:“这不成问题,我是兴到就做,兴尽就完。做一句可,做十首也可,而且也不在那刊物上发表。”诗雄把头摇晃了两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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