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赵少忠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他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圈,浑身感到有些不自在。
梅梅正拿着一把扫帚清扫院中的积雪,翠婶也已早早起来,在厨下忙开了。明天就是自己的六十寿辰了,赵少忠走到门外的阳光底下,看见那棵掉光了树叶的白果树一如往昔的样子,仿佛听到了时间在他身边流走的回声。他在白果树下的一只矮凳上坐下来。户外的空气渐渐变得暖和起来,天上的云层被强劲的西风驱散了,一连几天乌云密布的天空清澈如洗。他聆听着大雪初霁的旷野上传来的各种声响,那些攀附在摇曳的无花果和忍冬花上的逝去岁月一幕幕在他眼前闪现。在日晷伸缩的阴影之中,他感到自己像是仅仅经历了一些事情的头和尾,一些残缺不全的片断。
家人忙忙碌碌的身影在院子里飘来飘去,他记得赵家已有多年没有办过红白大事了。他想起最近的一次就是赵龙的婚礼。那次婚礼迄今已有近十年之隔,但是赵少忠依然能够清晰地记得它的每一个枝节。当那个如花似玉的外村女子站在他的面前,揭开红红的面纱向他敬酒的时候,赵少忠感到内心深处像是被黄蜂蜇了一下,他连续的咳嗽使他端着的酒杯不停地摇晃,浓稠的酒汁滴滴答答掉在桌子上。花圈店的钱老板顺手把早已藏在桌下的一顶破草帽盖在他的头上,那顶发霉的草帽上绑着一根染成绿色的鸡毛,然后,村里的三老倌把一只扒灰用的木榔头塞在他手中,在众人的哄闹之中,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使他浑身躁动的那两个字:
扒灰扒灰扒灰……
那个外村女子露齿一笑,他感到那笑容在顷刻之间便在冰凉的空气中冻结住了。在她的身后,门洞中洒满了阳光。赵龙戴着一顶纱纺的礼帽,帽沿压得很低,他扶着门框朝这边张望。他那颓唐的身影像某种易碎的器皿,在深褐色的背景之中显得影影绰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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