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的葬礼上,九斤和尚告诉我,母亲弥留时曾不止一次地对他说:枣梨园就要出一件大事了。九斤和尚马上将这句话告诉了小扣,小扣随后又告诉了杜鹃,杜鹃听着只是淡淡一笑。
母亲临终前,也许已经知道了我要离开麦村的消息,她一次次央人将她的床铺垫高,以便她能够从厢房的一扇窗户里看到我的身影在桔麓山下走远。她终于没能等到这一天。半个月之后,当我走在去信阳的路上,面对着道路两旁在秋风中萧瑟战栗的白桦林带和一座座荒凉的沙丘,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当初迁徙中的旅途,我的眼前出现了母亲美好的形容,混杂着恐惧和渴望。我渴望能够再次回到她的身边,回到她年轻而忧郁的目光之中,回到她临终时痛苦的叫喊声中去。我知道,对于自己亲人的感情最好不要推究得太深,但对于母亲而言,它永远是可以被越来越遥远的道路度量出来的。
我们的学校设在信阳城南的几座低矮的房子里,一条河流呈扇形将它围在了中间。在一年中的大部分季节里,河道是干涸的,我们常常能够看到河底的青草滩里成群的牛羊在吃草,河道中央还有细细水流经过的地方,堆积着颜色深浅不一的卵石和漂石。每天早晨,我们都能看见一些军官牵着马匹去河道的中间饮水。校舍中间有围墙的地方是一块圆形的操场,四周稀稀落落地长着一排排槐树。在树林的背后,有一块靶场和操场连在一起,再往南,就是在晚秋季节长势不好的高粱地。
来到信阳的最初几天,我们就嗅到了充满火药味的战争气息。汽车引擎的嗡嗡声一刻不停地在耳畔萦回,大批的马匹和牛拉的车辆、火炮,在大道上扬起漫天的尘土。在城内闹市区的酒楼、茶肆和妓馆的门前,那些身穿靛蓝色和屎黄色军服的官兵三二成群地东游西荡,偶尔也有一些从前线撤退下来的士兵从街上走过,他们裹着绷带,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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