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可以俯视谷底村寨的小山包上,瞭望了一阵。水流沉沉地穿过那块小小的平地,转了两个优美的大弯,然后消失在一面巨大的悬崖下。公路和河流一起蜿蜒、隐现。
而他此时眺望的是另外两条不可见的道路,公路通车后,就被滋蔓而来的丛莽掩没了。
哥哥康若松和他,还有小时的女大学生一起寻找过这条路。迷失了三天之后,他们竟能按那隐约的痕迹返回家来。他的目光顺着山腰缓缓扫过。这是岷山中部,那路一头伸到草原,再进入甘肃。那时,驿路上铜铃叮咚,驮走皮货,药材;从北边的洮州驮回铜铁器皿,驮回白面;从灌口驮回大米、茶、盐。大路上还游走一些货郎,出卖针头线脑,并夹带鸦片烟土出山。
另一条路则顺着山壁往上伸展,清晰可辨。此时,那黝黝的山壁倒像一张巨大的叶片,那道路则化为叶脉,网一般向四周散开。最后,每一条分开的岔道都渐渐化到没有。笔直向顶端的那一条也是通到一片高耸的闪着青光的断崖底下,便只好猝然中止了。断崖上是无人涉足的宽阔台地,台地上又是断崖,之后就是终年不化的冰凌与积雪了。传说三百年前一个土匪藏了许多宝石在那里的某一个冰窖里。
许多人在梦中得到过这些宝物。梦醒,发觉那雪峰仍怀藏诱惑高踞云端,像一个彻悟的老者漠然地俯察尘世。
他的背后是两幢正在倾圯的碉楼。其时,窗眼里的一窝野鸽正不安地扑扇着翅膀。这种废弃的山民住房山里还有不少。合作化以后,公路修通以后,人们便渐渐迁移到谷地中,围着一个整杉木竖成的牛皮鼓架,修起房屋。过去,人们在节日里蒙好新鼓上架,衅以牲血。汉子们在谷中的草地上纵马、摔交、比赛枪法。女人们在水边梳理那几十根小辫。解放后,节日纵马的草滩开垦为耕地。那架上鼓便用以召集开会了。小小的村寨会议之多,鼓面很快破烂,那木架不及新鼓上架,便朽腐了。埋在土里的柱脚成为巨大的蚊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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