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夏佳醒来时感到头疼欲裂,口干舌燥。一时竟弄不清楚自己睡在什么地方,寡嫂秋秋也不在身边。慢慢地他才知道自己睡在储藏室里,而所谓储藏室除了他自己以及身子下面的熊皮和褥子,身上盖的被子外,另外就只剩下几件节日和出客必用的衣物,再有就是昂旺曲柯打猎打到的几只野鸡。那几只野鸡他亲手煺了毛,剔去内脏悬挂在那里,现在,它们的肉已经风干,毫无知觉地在空中微微摇晃。
夏佳心中空空荡荡,他觉得心中那空洞变成一个光华灿烂的深渊,身躯带着身外的整个世界像片临风的羽毛轻轻向下坠落。那深渊没有底,叫坠落的人产生出飞翔的感觉。他想,侄儿夺科是多么喜欢鱼呀,立时那飞翔的感觉变成了鱼顺水漂游的感觉。他仿佛感到自己又沉沉睡去,脸上露出疲乏而又愉快的笑容。
他的嘴唇嚅动,犹如初生婴儿寻找母亲的乳头。而他成年人的脸上没有一点皱纹,细腻光滑,仿佛一张娃娃的脸孔。他梦见自己飞临深渊的底部,清楚地看到水底平整的沙砾,夹杂在沙砾中的洁白的石英石以及云母碎片折射出的银白光芒,他在水底下寻找鱼的踪迹,这时,他被一声尖叫惊醒过来。
夏佳首先断定叫声不是出于自己,便释然地笑了。啊,死原来也是轻易的事情,甚或有些美妙,就像羽毛凌空飞起,鱼向下游漂流。他又听见了叫声,是寡嫂秋秋的叫声,接着是那个男人抚慰的声音。
秋秋开始哭泣,哭声越来越响亮。
屋子里也越来越明亮了。新的一天就这样来到了。夏佳仔细地注视阴影怎样向墙角退缩,然后消失。
他又微微一笑,侧身倾耳听,秋秋的哭声早已终止了。夏佳悄然起身,轻轻出了房门,看见侄儿夺科正站在母亲房门口。夺科看见叔叔出来,那对鱼眼鼓突得更为厉害了,差点就要尖叫起来。夏佳却向他连连摇手,一脸诡秘的神情,光着脚轻轻悄悄地过来,也把耳朵贴上了门缝。秋秋正向睡在她身边的昂旺曲柯讲述刚才的噩梦。原来她梦见了父亲死去的前兆——那条拔草时落在他身边的鱼,那条被鹰抓获又失落跌死在她身边的那条大鱼。她说:在梦里,那条大鱼腐烂后的气息变成有重量的东西,紧紧压迫在胸口。“就在这里,你伸手摸摸,对了,就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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