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口一样轻薄的寒意!
当我从军马场招待所床上醒来,看见若尔盖草原的金色阳光投射到墙上时,立即感到了这轻薄的寒意。
阳光是那么温暖金黄,新鲜清冽的寒意仍然阵阵袭来。这寒意来自草原深处那些即将封冻的沼泽,来自清凉漫漶的黄河,但这只是整个十月的寒意。眼下的这种轻寒更多来自落在草族们身上的白霜。
从黄河两岸平旷的滩涂与沼泽,到禅坐无言的浑圆丘岗,都满披着走遍四方的草,都是在风中一直滚动翻沸到天边的草。
十月,草结出饱满的籽实。
十月,草们在阳光照耀下通体显现出耀眼的金黄。
十月,早晨的寒霜落在金黄的草梢之上。那么美妙剔透的结晶体,一颗一颗,仿佛是这些草族统一结出的另一种奇妙的果实。一个两百年前的喇嘛在修行笔记中用诗行摹写过这些霜花,说它们是某种情境的结晶,是苦涩的思想泛出的盐霜,是比梦境更为短暂,比命运更为凄清的短命宝石。在镇子附近的辖曼湖边喝奶茶的正午,一个年轻的僧人这样告诉我,并送我一本那个喇嘛笔记的复本。其时,身后的湖上大群的鸥鸟正聒噪着起飞,扇动着翅膀越过寺院的金顶,越过被秋风染得一片金黄的丘岗,飞往温暖低湿的南方。那么多蹼拼命划动,那么多翅膀奋力扑击,四溅的水花中鸥鸟们的叫声简直沸反盈天。所有这些都是白天在草原上闲荡时留下的记忆。
现在是早上,我刚刚从军马场简陋的招待所床上醒来。床很硬,我把被子当成褥子,睡在随身的睡袋里。睡袋是一个黑暗而且温暖的世界,一个有很多的自身气味的独特世界。
我的脑袋还缩在睡袋深处,就听到某种细密的声响。我知道,这是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撞在窗玻璃上发出叮叮的声响。头伸出睡袋一看,果然,一方金色的阳光已经明晃晃地照在了对面的墙上。原本白色的粉墙上许多斑驳的印痕。天花板上糊着十多年前的报纸。报纸都泛了黄,而且开始曲曲折折地龟裂了。墙角蹲着一只锈迹斑斑的烧泥炭的小火炉。洗脸架上的小镜子从中央向四边放射裂纹,无意之间模仿出一种花的图案。然后是四张床。四张床上只睡了我一个人。对面那张床上的被褥卷起来,床板上铺了报纸,报纸上有两本书和一沓稿纸。兴之所至,我会在纸上写点什么东西。这些天来,我对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已经非常熟悉,而且非常融入了。不用眼睛,只用脑门里某个地方就能清楚地看到所有的一切。所以,这会儿我也不清楚自己是用眼睛还是用脑门里的某个地方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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