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梅兰芳访美的时候,有位美国老太太追星似的跟了梅兰芳好些天,几乎每场戏必看,最后总算捕到目标,得到了跟梅兰芳见面谈话的机会,她没有别的要求,只想看看梅的手。当要求被满足后,老太太拉着梅兰芳的手赞叹不已,说这是多么好看的一双手呵,为什么演出的时候总要用袖子遮起来?显然,美国的老太太不知道,正是那双不露面的手,才会使袖子生出无穷无尽的戏来,中国舞台上的手,从来都是看不见的时候才有戏。天地大戏场,戏场小天地,戏场上的人生万象,经济、政治、社会其实背后都有一双手,经济学上讲市场的看不见的手,而社会政治生活中,应该说明眼人知道手在哪里,但这双手却总是藏在水袖里,袖里乾坤,舞弄得舞台上那些跑龙套的走东窜西,身不由己。
政治舞台上的龙套,大多是农民。
阎连科的近作《受活》,讲了两个彼此关联的故事,一是柳县长气魄宏大的富民工程,计划购买列宁遗体,发展当地旅游事业;一是满是残疾人的受活庄的领袖茅枝婆,几十年努力想要“退社”的经历。前一个故事里,柳县长为了筹集到买列宁遗体的资金,把受活庄的残疾人组织成“绝术团”,出卖他们的“残疾”挣钱;后一个故事比较复杂,简单地说就是,原来受活庄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不知有魏,无论汉晋,当曾经身为红军伤员的茅枝婆发现,山外的世界已经进入人民公社时代的时候,拼了命把三个县都不乐意管的受活庄拉进了“社”,挂在双槐县柏树子公社下面,成为一个生产大队或者生产队。结果一向安逸的受活庄接二连三地遭受了“铁灾” (大炼钢铁)、 “黑灾” (大批判)、 “红灾” (“文化大革命”),在三年大饥荒的时候,甚至几次三番被外面的“圆全人”(健康人)洗劫,庄上的残疾人大批饿死。于是,茅枝婆开始谋求“退社”,不仅要求退出人民公社,而且要退出双槐县的行政管辖,回复到原来三不管的状态。两个故事的衔接是,在茅枝婆的坚持下,绝术团出外“卖艺”成为受活庄“退社”的条件,结果是,当绝术团为双槐县挣得了大笔的钱,县长派人前往俄罗斯商洽购买列宁遗体的时候,却因为这种政治上的荒唐而丢了官,在丢官前夜,柳县长眼看着升官蓝图化为乌有,连老婆都跟秘书跑了,于是批准了受活庄的“退社”,自残之后来到受活庄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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