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孤独”在中国都是孤僻、不合群的代称。孤独的人是可鄙的,是不受欢迎的,甚至是患有精神疾病的代名词。那些面目和蔼敦厚、春风拂面、善于周旋的人,虽貌似阿谀逢迎频遭鄙视,实则总是众人暗羡的对象。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也许是刚从“文革”政治内斗的狂欢中平静下来,人们还不习惯独处思考,对孤独情绪的厌恶渗透到了国人的骨子里,于是就有了诸多怀旧式的絮叨,追忆民国初年的惆怅弥漫到各个角落,好像非得像吮吸毒品一般吞食鲁迅当年痛骂的“帮闲文人”的风情残渣,才能缓解刚开始发酵的集体失落感。人们似乎觉悟了,鲁迅那种一个都不饶恕的小心眼,哪有他兄弟周作人的怡情审美与温良自娱来得洒脱可爱,林语堂式的幽默风趣更是国人聊以舒解生活压力的自慰良药。当代的帮闲文人更是拈出了张爱玲的“阴柔之俏”,以消解鲁迅的“刻峻寡情”。上海弄堂阴暗老宅中男女相互倾轧的压抑调子,构成了现代“红楼”梦境戏说人性的另类翻版,俨然成了当代淑女闺秀疗治情伤的爱物。
孤独的心境最终被拆解成一种软性的小资消费,以至于谁谈孤独就会触犯众怒,任哪位江湖好汉再自吹有能力一剑飘零走天下之前,都得掂量掂量是否有大先生那股单挑扛起黑暗闸门的勇气和体力,因为国人始终不需要孤独,只需要大众取暖式的集体狂欢。无论是以政治还是以市场作为触媒,孤独只能偷换成一种疑似禽流感式的个体传染症状,戏扮成与众人举止相区别的各种诡变姿态,如毛发被染绿成朋克式的“耍酷”,或者故意在酒吧里放肆发出摇滚式的嘶吼,现在时髦的形容,叫“装”。可偏有那么一个人敢出来唱反调,那就是台湾的蒋勋,居然拿孤独当起了演讲的题目,汇成一本集子,曰《孤独六讲》。这引起了我的好奇,以为是当代奇书,等找来一看,却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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