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帕慕克故事讲得好,连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马悦然也这么说,可后面又跟了一句,他就是太会讲故事了,不知是褒是贬,或是两种意思皆有。会讲故事的人肯定是煽情高手,老帕也擅长此道,特别是煽起乡愁来,简直唏哩哗啦地如滔滔江水,没完没了地往你的眼里倾泻。在那本《伊斯坦布尔——一个城市的记忆》中,他的家乡被当作历史废墟细细描画,完全罩在朦胧的愁云惨雾之中,显得凄美绝伦。那种“伊斯坦布尔式的忧伤”格外容易撩动中国人的心弦,对咱们这些自以为生活在千年古城废墟中的人来说,最容易产生这样的幻觉,误以为老帕是我们的同道,误以为那些胡同里出来的爷们儿也可以像他那样自傲地谈谈老北京,侃侃旧文化,用串子味十足的京腔煽起一股愁绪,玩上一把深沉。可读过之后,你马上会发现完全搞错了,道理很简单——北京不是伊斯坦布尔,再说明白点,北京早已不具备伊斯坦布尔那样的废墟资格,身在其中的我们自然也装不出老帕体验废墟时才能引起的疼痛感。他给数百万土耳其人留恋废墟的阴暗情绪起了个名字,叫“呼愁”,“呼愁”和伊斯兰苏菲派的偏执性格有关。我倒是认为,正是因为“呼愁”的痛感只能产生在废墟之中,土耳其人才有资格大谈忧愁的滋味,否则会变得矫情和装腔作势,这恰是那些痴迷老北京的话唠经常犯的毛病。
老帕遭遇的疼痛只能发生在以下场景中:“是在鹅卵石路上的车子之间玩球的孩子们;手里提着塑料购物袋站在偏远车站等着永远不来的汽车时不与任何人交谈的蒙面妇女;博斯普鲁斯老别墅的空船库;挤满失业者的茶馆;夏夜在城里最大的广场耐心地走来走去找寻最后一名醉醺醺主顾的皮条客;冬夜赶搭渡轮的人群;还是帕夏官邸时木板便已嘎嘎作响、如今成为市政总部响得更厉害的木造建筑;在清真寺中庭贩卖宗教读物、念珠和朝圣油的老人;数以万计的一模一样的公寓大门,其外观因脏污、锈斑、烟灰、尘土而变色;雾中传来的船笛声;拜占庭帝国崩溃以来的城墙废墟;傍晚空无一人的市场;已然崩垮的道堂‘泰克’;栖息在生锈驳船上的海鸥,驳船船身裹覆着青苔与贻贝,挺立在倾盆大雨下;严寒季节从百年别墅的单烟囱冒出的丝丝烟带;在加拉塔桥两旁垂钓的人群;寒冷的图书馆阅览室;街头摄影人;戏院里的呼吸气味;曾因金漆顶棚而粲然闪耀的戏院如今已成害羞腼腆的男人光顾的色情电影院;每逢假日清真寺的尖塔之间以灯火拼出的神圣讯息,灯泡烧坏之处缺了字母;贴满脏破海报的墙壁;清真寺不断遭窃的铅板和排雨槽;有如通往第二个世界的城市墓地,墓园里的柏树;铺了许多沥青而使台阶消失的鹅卵石楼梯;大理石废墟,几百年来曾是壮观的街头喷泉,现已干凅,喷头遭窃;小街上的公寓……”你看,无论具备多少现代社会要素:汽车、海报和电影院,这幅现代与传统交织的城市画面的底色还是废墟的苍凉与陈旧,这种斑驳混杂的画面不能说在北京完全见不到,却更多地被整齐切割在了现代建筑和城市喧闹的氛围中,失去了废墟的韵味。你很难想象,在一个一条完整胡同都走不全的北京,一个皇宫被超高层写字楼紧紧包裹犹如盆景的北京,哪里还找得到帕慕克所说的那种废墟感。
Loading...
未加载完,尝试【刷新】or【关闭小说模式】or【关闭广告屏蔽】。
尝试更换【Firefox浏览器】or【Chrome谷歌浏览器】打开多多收藏!
移动流量偶尔打不开,可以切换电信、联通、Wifi。
收藏网址:www.dd123.cc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