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上午九点至十点
上午九点十分时,德里的风速平均为每小时八十九公里,瞬间阵风时速一百一十公里,法院风速计甚至测到每小时一百三十公里的强风,指针随即掉回零点,因为强风将形状如旋转杯的风速计从屋顶上吹掉,飞向大雨滂沱的阴暗天空,和乔治·邓布洛的纸船一样从此消失。九点半,德里水利局宣称不可能的事不但变为可能,而且迫在眉睫:德里镇中心可能自一九五八年八月以来再次发生洪灾。当年风雨惊人,让许多下水道淤塞塌陷,导致大水泛滥。九点四十五分,神情忧虑的男人开着轿车和皮卡停在运河两旁,强风如火车般凶猛,吹得他们的防风大衣摆荡起伏。运河的水泥堤岸开始堆起沙包,上一回已经是一九五七年十月的事了。运河在德里镇中心的三岔路口钻入地下,这里的水位更是高到了逼近拱顶。主大街、运河街和一里坡山脚一带,车辆完全无法通过,只能步行。而那些涉水堆沙包的人感觉脚下的街道不断震动,被地底汹涌的激流摇晃着,就像大卡车会车时的高速公路高架桥一样。但震动很稳定,这些男人很庆幸自己住在镇子北区,只是感觉到震动,还没听见水声。哈罗德·加德纳朝在西区经营房地产的阿尔弗雷德·齐特纳大吼,问他街道会不会崩塌。齐特纳说除非地狱结冻,否则街道不可能坍塌。哈罗德脑中瞬间闪过希特勒和加略人犹大交出溜冰鞋、开始扛沙包的画面。大水离运河堤岸顶端只剩不到八厘米了。荒原一带的坎都斯齐格河已经泛滥,茂盛的矮树丛和灌木到了中午都淹没在发臭的水乡泽国中,只冒出个头来。男人继续干活,只有沙包用完了等着补货时才稍稍喘息……到了十点十分,远方忽然传来巨大的崩裂声,吓得所有人停止动作。哈罗德事后告诉妻子,他以为世界末日到了。结果塌陷的不是镇中心——那时还没塌陷——而是储水塔。只有诺伯特·基恩的孙子安德鲁亲眼看见了储水塔倒塌。但他那天早上抽了太多大麻,因此一开始以为是幻觉。他从早上八点就在德里街上闲晃,和黑尔医生被召到天上行医的时间差不多。他全身湿透(除了夹在腋下的那包五十克的大麻)但浑然不觉。眼前的景象让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正在储水塔山侧的纪念公园,储水塔斜得很厉害,就像外带通心粉盒上的比萨斜塔一样。“哇!”安德鲁叫了一声,眼睛瞪得更大,感觉就像被拴在又小又粗的弹簧上。崩裂声开始出现,储水塔愈来愈斜,安德鲁呆若木鸡,湿透的牛仔裤贴着瘦弱的身体,花呢头带不停地滴水到他眼里。圆形大水塔面向镇中心一侧的白色石棉瓦片开始崩落……不,不是崩落,而是迸射。储水塔石制基座上方六米左右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水突然从裂隙中喷洒而出。石棉瓦片不再朝镇中心迸射,而是射向风中,塔体也开始出现崩裂声。安德鲁看见水塔在动,大钟的时针从正午跳向一点再跳向两点。大麻从他腋下掉出,落在衬衫里的腰带上方,但他毫无感觉。他完全看傻了。塔里传来铮铮巨响,仿佛世上最大的吉他的弦一根根断了。是水塔内平衡水压的钢缆。水塔倾斜的速度愈来愈快,梁柱和挡板纷纷断裂,碎片射向空中,在天上旋转飞舞。“他妈的太扯了吧!”安德鲁·基恩尖叫,但被水塔倒塌和两千六百五十万立方的水从水塔断裂面倾泻而出的巨响给盖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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