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8月15日这天,杰克布·艾德勒出狱了。很难弄清,是汉奸刘部长还是黄先生,到底谁使上了劲。我现在还记得杰克布走进门来的样子。头上裹了一条围巾,脸上是淤血和血痂,嘴肿歪了,领带把一只胳膊吊在胸前。五天的监狱生活催出一大片原野般的胡须。
他一见我就说,还好吧?基本上没有变成个陌生人吧?
真不知道他怎么从监狱回到这所房子的,一路上会吓坏多少人。然后他对紧跟进来的顾妈说:我没有钱,请你去付一下车钱。
这是上午,凯瑟琳出去找女友们喝茶聊天了。顾妈要我拦住杰克布,让他把泡足了血的两只鞋子扔在客厅外面。
我对自己的眼泪毫无预感,看见他摇摇摆摆地走近,泪水突然就出来了。曾经让你烦也好,让你开心也好,这个你不拿他当回事的“表兄”在此刻好亲。
我问他为什么要把好好的绸围巾包在脑袋上,还嫌自己不好看吗?
他已经把自己在沙发上摆置舒服了,说他是在路上临时“买”的绸巾,赊账买的,那犹太小贩看见他遭难的兄弟时,同意下回见面再收钱。他包着条围巾完全是为满街的人着想,也是为我好,否则我会吓死。
我坚持要解开围巾看伤势,他坚持推挡我的手,说没什么好看的,只差一点,枪托就砸穿了颅骨,让满脑壳对我的思念以及他关于人类迫害的思考滚热地一泻而出。他声音空虚,说话非常吃力,但还要胡扯。
二十分钟后,我从附近私家护理站请的护士到了。她打开那条围巾,看了看,要我马上准备热水。女护士四十多岁,又红又粗的手指头惊人地灵巧,她在顾妈和我惊恐的瞪视下,把杰克布剃成了个光头。中年女护士说话总是轻描淡写:那,头发长起来呢,也快的,就是这块疤上不会长头发了……喏,我缝一缝……不太好缝,口子张了好几天,皮都干掉了,要用大点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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