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下小码头,登上船,坐稳了,老大发动马达。船一离岸,新加坡就像一个剥开的石榴,绽出璀璨的灯光。船溯新加坡河向上游行去,岸上的灯,以各种几何体形状,嵌在热带的植物丛里。这些茂密的植物在夜幕前尤显得稠密黑浓,无比幽深,于是,越发衬托出灯光的亮丽,当船从桥下过去,桥上的灯就缀在头顶,开出花来。河岸上,布了沙滩椅,坐着外国人,白种人尤多,穿着热带风情的花布短裤和T恤,坐姿也很随便,就像在自己的家里。桌上点了蜡烛,在不夜的新加坡,谈不上是亮,只是一点一点的活动的斑。有乐声和歌声从耳边吹过,马来族的琴瑟鼓点,在这华丽的夜晚里,增添了旖旎的土风。新加坡的夜晚,真是美啊!这热带的肥水充溢的土壤,一年四季光照不歇,植物永无疲倦地生长,盛开,硬是被混凝土、钢铁、玻璃、化合预制件,规范出一种固定的形状,由电力做能源,发出光来。这光就特别有物质感,特别的丰饶,汁和瓤都饱满。你真不知道新加坡河原先的样子,那河滩的泥和水,还有趴在上头的平房,太阳一当头,满目疮痍。其实,这变迁不过发生在一百年间,可是,身在其中,就不知觉。再说了,有多少人对历史是有知觉的?人在历史跟前,就像盲目的虫蚁,碌碌穿行而过。倘有机会让他们回眸,保准惊呆了眼,想不起是怎么来到这一全然不同的地场。或者还应该反过来说,历史是盲目地一味地行进,偶一回顾,看见附在它身上的这些短命的蜉蝣竟变成这种形貌,一准也要惊呆了眼。
新加坡河畔的人啊,有多少是土生土长的新加坡人?土生土长的新加坡人,又散布在多少个异乡?白得耀眼的白种人,衬着黑黢黢的热带植物,黑黢黢的热带植物,衬着几何流线型的、镶了灯的蕾丝的建筑物,再加上幽微的烛光,土著人的音乐,美不美?你说新加坡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盛着些什么?岸上的沃土繁殖着灯光,河里的肥水繁殖的是灯光的倒影。船是木头的船帮、船板,老大亦是闽南人的脸相,凹眼高颧,紧腮瘦颊,肤色黯黑,闽南话里夹着英语、马来语、泰米尔语,还有华语普通话。但却是缄默的,立在船尾,手扶着舵,像一座黑塔。波光映在身上和脸上,塔就变成了铜质的雕像。他对历史有多少感受?他简直就像从古代走过来的活化石。他至少是个见证吧!他封存着那许多语言的碎片,好比封存着历史的碎片。有一阵子,灯光特别热烈,几乎要发出声响,泼洒下来,披了一身。眼睛里全是光斑,急骤地跳跃,那已经是光的余烬了。船从石榴的芯子里穿行过去,石榴子晶莹剔透。南太平洋湿润的空气,将什么都加重加浓了颜色,达到饱和度,加倍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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