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小说的俄文书名是Zashchita Luzhina,意思是“卢仁防守”,指的是国际象棋中的一种防守技巧,这种技巧可以说是我在这部小说中创造的主人公卢仁大师发明的。卢仁这个名字的发音,如果把“u”拖长一些发成“oo”,就和“illusion”一词同韵。早在一九二九年春,我就开始写这部小说了。当时我在法国东比利牛斯省的一个温泉小镇勒布鲁疗养,常在那一带捕捉蝴蝶。同年在柏林完成创作。当时的情景我记得特别清晰,长满荆豆和冬青的山间有一块斜面岩石,这部小说的主题构思最初就是在那儿形成的。假如当时认真地多想想的话,说不定会有进一步的奇思妙想。
Zashchita Luzhina刊登在俄文流亡者季刊Sovremennye Zapiski(巴黎)上,用的是我的笔名“弗·西林”,之后立即由流亡者主办的斯洛弗出版社出版(柏林,一九三○年)。纸面平装本,二百三十四页,长二十一厘米,宽十四厘米,纯黑色的护封,烫金书名。这个版本现在很难见到,可能会越来越少。
可怜的卢仁不得不等待三十五年才出了一个英文本。不错,三十年代后期有个美国出版商对该书表示过兴趣,刮了一阵要出英文本的风。但是后来证明,这位出版商原是那种梦想控制作家艺术灵感的人。他建议我用音乐取代象棋,把卢仁写成一个发狂的小提琴家,这样我们短暂的合作也就草草收场了。
今天重读这部小说,重温其故事情节,我颇有点安德森回顾他那盘得意棋局的感觉。他向时运不济而又高傲的基耶塞里茨基连弃双车,基耶塞里茨基在后世无数的棋谱里带着永远的疑问反复遭此弃子攻杀。我的故事不好写,但我非常乐意利用这样或那样的形象和这样或那样的场景,为卢仁的生活构建一种致命的模式。我写了一座花园,写了一次旅行,还写了一系列的无聊琐事,都带着技能比赛的味道。尤其是最后几章,用一着正规的象棋攻杀的形式,瓦解了那个可怜人最深处的一点理智。说到这里,我想为那些为赚钱而写评论的人省些时间和气力。这些人看书一般都是边看边念,遇到一部对话不多的小说时,只要能从《前言》中捡到够用的信息,就别指望他们认真读完全书。所以我不妨提醒他们注意磨砂玻璃窗意象(这个意象与卢仁的自杀有关,更确切地说是与他的“自将”有关),它要到第十一章时才首次出现。或者请他们注意我笔下这位闷闷不乐的大师回忆他下棋之旅时的感伤方式,他想起的不是浅橘红色的行李标签和幻灯演示片,而是不同的旅馆卫生间和走廊公共盥洗室里的瓷砖——那些呈蓝白相间的方格的地面,他坐在宝座般的坐便器上,垂眼一望,想象中便出现了酣战中的棋局;要么是铺在罗丹的雕塑《思想者》和房门之间的亚麻地毯上故意排得不对称的图案,市场上称为“玛瑙彩”,按着马一步三彩格的样式在这里或那里破坏着地毯灰色的底色,不然还是挺规则的方格;要么是一些又大又光的黑黄色相间的长方形,它们的H形纵列被热水管这条黄褐色垂直线无情地截断;要么是那个豪华卫生间,他从漂亮的大理石地板上认出了一个完整而朦胧的棋局,布局和多年前一天夜里他拳头支着下巴沉思过的一模一样。不过我设置的象棋效应不光出现在这些独立的场景中,在这部引人入胜的小说的基本结构中也能找到象棋效应的连锁反应。于是在第四章快结束时,我在棋盘的一角走出了意想不到的一步,十六年的岁月用一段文字一笔带过,卢仁突然长成一个邋遢的中年人,到了德国的一个旅游胜地。读者在一张花园小桌旁发现了他,他正用手杖指着一扇他想起来的旅馆窗户(不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块玻璃方格)同一个人说话。从放在铁桌上的坤包可以断定这是个女人,但直到第六章我们才会见着她。这时从第四章开始的往事回忆逐渐集中在卢仁已故的父亲身上,第五章中专写他的过去。写到他时,读者可以看出他一面回忆儿子早期的象棋经历,一面在自己头脑中将其程式化,好把它编造成一个青少年感伤故事。到第六章,我们转回库尔豪斯,发现卢仁还在摆弄那只坤包,还在同他那位读者尚未看清的伙伴说话。这时读者看清了她,她从他手中拿回坤包,说了老卢仁的去世,她也就成为小说布局的要紧部分。这三个中心章节的整体部署使人想起——或者说应当使人想起——某种象棋难题,其要点不仅仅是通过这么多步将死对方,还要有一个被称为“逆向分析”的过程,其要求是根据当前态势图进行复盘研究,证明黑方刚走的这一步不可能是王车易位,或者肯定是吃了白方的过路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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