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再想想,一切发生过的事情其实都是有意义的。尽管那年冬天没找到党组织,而找到了托派的汪明泉,从根本上说,也还是有意义的。郜明认为,和汪明泉的接触,向他提供了一种经验,使得他后来在上海国民党监狱里见到老熟人季伯舜,听季伯舜大谈托洛茨基时,既不感到吃惊,也不感到陌生了。
郜明没想到会在狱中见到季伯舜,也没想到季伯舜会堕落成托派分子。能在那黑暗而狭小的天地里遇上一个老朋友、老同志,他是十分激动的。他和季伯舜谈往昔,谈清浦,谈1925年那个逃亡的早晨,时间仿佛一下子倒退了十年,他恍惚又回到了清浦威廉大街125号的客厅。世界在那一瞬间显得那么美好——尽管身陷囹圄,郜明依然觉着世界十分美好。
被捕那年,郜明已和党组织接上了关系,凌凤也入党了。他们夫妇参加领导了北平和郊县的学生抗日救亡运动,后来身份暴露,奉命撤往上海。他是到了上海三个月后被捕的,罪名是组织赤色读书会。国民党反动当局因为没弄清他的真实身份,一开始只判了他三年徒刑。三年徒刑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若是在1925年那个早晨或1931年的那个夜间被捕,他是极有可能掉脑袋的。掉脑袋的事他都不怕,三年徒刑就更不可怕了。判决后一走进监狱,他就把未来的三年视作人生旅途上的一次意外休假了。他没料到休假的兴致会被季伯舜破坏掉。
在头一天见面的谈话中,狡诈的季伯舜并没暴露自己的反动托派身份,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一味和他套近乎,大谈革命,好像他比任何人都革命似的。这个反革命托派分子还似乎无意地问他,现在在干什么,因为什么被捕?他幸好没说,如果说了,只怕改判的不是无期徒刑,而是枪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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