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反共同盟会宣言》揣在怀里,那颗原本隶属于中华民国政府的高贵良心便受到了可怕威胁。宣言栖身于上身的服装与皮肉之间,就如同埋伏着一个端枪的日本兵,随时有可能俘获可怜的良心。
诗人方鸿浩坐在麻将桌前,机械地摸着牌,心里想着的,一直是衬衣口袋里的那张十六开道林纸,总怕那道林纸会从口袋里跳出来,对着三位牌友公然“宣言”一番,这么一来,就大丢其脸了,三位牌友没准要掀翻桌子,请他滚蛋。
没想到汤喜根、白兴德会在下午闯到家里,喊他去搓麻将。那当儿,身为闻人的大伯父方阿根和他的跟班刚走,他正想潜心研究一下宣言的内容,汤喜根和白兴德就来了,未及收起宣言,二人已进了门。回转身,想把宣言塞进身后的红木橱里,又怕被仇恨日本人的父母亲发现,遂叠了叠,匆忙装进了毛线衣里面的衬衣里。
白兴德还是看见了,诡秘地一笑,悄声问:
“密斯赵又来信了?”
他尴尬地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汤喜根极羡慕地道:
“你们诗人都他妈浪漫罗克!”
白兴德擂了汤喜根一拳,笑骂道:
“什么浪漫罗克,是罗曼蒂克,真难为你老汤也算上过学!”
汤喜根脸一下子通红:
“我说的就是蒂克,浪漫蒂克,是不是呀,鸿浩兄?”
他笑了笑,没搭理。
白兴德也没再争执下去,拖着他就走,说是搓八圈,老地方,文杰司克路一百四十二号公寓老伍家。
老伍叫伍人举,名字挺怪。战前,只有他一人会搓麻将,且不甚精,常输给他太太艳菊和艳菊的“太太同党”。那时,他们这帮热血男儿们忙着爱国,整日价集会演说,支援国军,根本没工夫搓麻将,看老伍陪太太搓,还义愤填膺地骂他“不知亡国恨,只爱麻将牌”。不料,沦陷之后,大家都爱上了麻将牌,且一个比一个爱得厉害。家里人也鼓励,白兴德的太太就说,搓麻将牌比他们往洋浦港阵地上瞎跑好,大不了输点钱,丢不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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