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孩子们最怕一个不苟言笑的舅舅;这舅舅是海员,当大副,不同海域的艳阳把脸烘得黑黑的;大家见了黑脸舅舅都不敢哭,不敢笑,忽然变乖了;想起来,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可能只是有股恶气若隐若现,稚儿触觉灵敏,天生就会趋吉避凶。
黑脸舅舅有怪癖,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那个爱喝牛奶的杀手一样,不怎么会认字,抽尼古丁含量极高的骆驼牌香烟,没到老年,肥肉上长出一个大瘤,他人倔强,也不去见澳门那些“牛佬”医生。“什么毒瘤?推回去就没事。”他果然忍痛把瘤按回肚里去,这样推推按按,转眼间,人就死了;死前,在他黑脸惊吓下长大的小孩都没敢去探病,人人心有余悸,怕他一咬牙,又去推瘤。
光阴荏苒,忽然,弟妹多有了儿女,儿女见了我,本来哭闹的,忽然闷声不响,如鼠见猫;有一个,长到两三岁,还是个男孩,在酒家初遇我这个舅舅,远远望见,就哭,哭得满座不宁,只得急急送走,免得胆丧。
我不让黄毛小子喊我什么叔叔伯伯,孩子不烦,我要弄清楚这些架床叠屋的辈分,就毛躁,干脆要小孩连名带姓称呼我;大妹的儿子才会说话,在家偶见我的照片,会喊:“钟伟民!”那表情,大概跟说:“大毒虫!”一模一样。弱小心灵,哪会明白我本性慈祥,色厉内荏。
月来,忽有感悟:天地间,似乎有一种“恶性”在不断循环,未必可以治邪驱魔,但吓吓小朋友,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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