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唐代的悼亡诗,恐怕要首推元稹的《遣悲怀三首》: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每一行都是泪水和悲叹,每一首的末句都特别痛,痛得那么深那么切,痛断了无数人的肝肠,我也曾经抛卷长叹,泪盈于睫。
多年之后,我突然发现,《遣悲怀》的第一句,这里面埋藏了一个男人的秘密。“谢公最小偏怜女”,元稹在这里明白无疑地暴露了他的择偶标准,就是首先要出身名门。他没有说两个人如何结缘,韦丛几岁嫁给他,她是何等容貌,而是劈头点出了她的高贵门第和不凡身份。韦丛是当时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幼女——“谢公最小偏怜女”就是元稹将岳父比作东晋谢安,将妻子比作谢家的才女谢道韫。如果想到貌美而多情但被他抛弃的“崔莺莺”,则让人不免有了另一番沉痛。
文学史上元稹和白居易并称“元白”,也有一些文学主张,但作为一个人来看,元稹的生平和品行,却经不起推敲。
在娶韦丛之前,早年的他谈过一场“著名的”恋爱。爱情不一定都能有结果,本来那也没有什么,但如果他不说,那场恋爱不会著名,别人甚至都不会知道。但是他自己“八卦”自己,写了一篇《会真记》(就是后来的《西厢记》的故事梗概),还附了《会真诗三十韵》,当时就很轰动,也都知道“张生”就是他自己。他抛弃“莺莺”本有一点不得已的“苦衷”:他出身卑微,在唐代那个门阀制度森严的时代,他如果想出人头地,就不能娶同样出身低微的人。元稹离开了“莺莺”,找了出身名门望族的韦丛来缔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良缘”,说明他头脑很清醒,他不忠实于爱情,但很忠实于自己的野心:纯恋爱时可以遇艳情迷,但谈婚论嫁一定要攀上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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