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喜事不大办,同院的街坊一家一碗面不能不送,人嘴两扇皮,叫人挑眼还不怕,就怕谁冒坏水,胡出出儿去,所以,碗要大,卤要多,盛得冒尖儿。两家人花插坐着,该行礼的行礼,该改口的改口,清清静静地就把事儿办了。秦惠廷觉得挺好,挺圆满,起码不会有人喝个烂醉,倒酒还席的,他跟把势他爸爸也说得到一块儿去,俩人叽叽咕咕唠叨起来没完。桃儿她妈就没那么心宽了,她本来就是个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的主儿,三闺女的婚事办得这么鸡心小胆儿,她怎么出去跟街坊吹去呀,所以她明面假模三道地说着场面上的话,心里则十二分的不舒服——再看梨儿笑眯眯地跟捡了洋落一样,她就更来气,不住地骂她贱骨头,往后日子过得不好,别回娘家哭来,哭也不帮你,谁叫你自找的!几个闺女也是没心没肺,姐们儿嫁给这么拿不出手的人家,她们还笑得出来,光知道跟她们妈妈犟嘴,这会儿轮到她们说公道话了,倒好,都闷口了。再看这个新姑爷,走道脚后跟都抬不起来,地秃噜儿,叫声好听的都叫不清楚,跟大舌头似的,老秦家是揭不开锅了怎么的,招这么一位娇客,倒了八辈子霉啦。桃儿她妈想:你梨儿要是将来后悔了,找我来哭,我有一百句等着你,你是活该。怄着气,亲家母给她布菜,她也不吃,不给她这个脸,她把小继合抱过来,借哄孩子的因由,打马虎眼打过去了。
甭管怎么着,这场婚事总算是镜面儿平地办成了,不论是秦惠廷,还是把势他爸他妈,都松了一口气,不那么揪着心了。酒菜儿上得差不多了,新娘子站起来了,要说两句。桃儿她妈把手绢都攥手里了,怕梨儿说些个动感情的话,自己撑不住,又就手儿哭上一抱,她这人,眼皮子浅……没想,梨儿一张嘴就语惊四座,不光桃儿她妈,就是在场的所有人的心上都像拿锯齿儿锯了一下似的,一激灵。梨儿说,“我跟把势给组织打了申请报告,要求到农村生产第一线去,既要过劳动关,又要过思想关,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彻底改造自己,夜个组织上已经批准了我们的申请报告……”一屋子人一听,就开锅了,桃儿问:“你们俩打算去多久?”梨儿说,“就在那里落户了,公社已经早给我们号好了房,我可以养几头猪喂几只鸡。”桃儿她妈腾地跳起来,差一点儿把孩子摔地下。“你疯了!”把势他妈掉过脸来问把势:“这事儿你也知道?”把势说:“知道,是当初我们俩定规好的。”两家的掌柜的再怎么开通,也一时接受不了,秦惠廷吭哧半天,才问了一句:“打算多咱走?”梨儿说:“恐其明天单位就来车,接我们。”这下子,人们更沸了,桃儿快嘴子:“你怎么给我们突然袭击呀,也不早透个口风儿?”连大姐瓜儿都拉长了脸儿说:“就是,你们俩也忒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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