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要用现实主义手法结构这部规模庞大的作品。当然,我要在前面大师们的伟大实践和我自己已有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经验的基础上,力图有现代意义的表现——现实主义照样有广阔的革新前景。
我已经认识到,对于这样一部费时数年,甚至可能耗尽我一生主要精力的作品,绝不能盲目而任性。如果这是一个小篇幅的作品,我不妨试着赶赶时髦,失败了往废纸篓里一扔了事。而这样一部以青春和生命作抵押的作品,是不能用“实验”的态度投入的,它必须在自己认为是较可靠的、能够把握的条件下进行。老实说,我不敢奢望这部作品的成功,但我也“失败不起”。
这就是我之所以决定用现实主义方法结构这部作品的基本心理动机的另一个方面。
我同时意识到,这种冥顽而不识时务的态度,只能在中国当前的文学运动中陷入孤立境地。但我对此有充分的精神准备。孤立有时候不会让人变得软弱,甚至可以使人的精神更强大,更振奋。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次挑战,是个人向群体挑战。而这种挑战的意识实际上一直贯穿于我的整个创作活动中。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是这样,《在困难的日子里》也是这样。尤其是《人生》,完全是在一种十分清醒的状态下的挑战。
在大学里时,我除过在欧洲文学史、俄国文学史和中国文学史的指导下较系统地阅读中外各个历史时期的名著外,就是钻进阅览室,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几乎全部重要文学杂志,从创刊号一直翻阅到“文革”开始后的终刊号。阅读完这些杂志,实际上也就等于检阅了一九四九年以后中国文学的基本面貌、主要成就及其代表性作品。我印象最强烈的是,这些作品中的人很少例外地被分成好坏两种。而将这种印象交叉地和我同时阅读的中外名著做一比较,我便对我国当代文学这一现象感到非常的不满足,当然也就对自己当时的那些儿童涂鸦式的作品不满足了。“四人帮”时代结束后,尽管中国文学摆脱了禁锢,许多作品勇敢地揭示社会问题并在读者群众中引起巨大反响,但仍然没有对这一重要问题作根本性的检讨。因此,我想对整个这一文学现象作一次挑战性尝试,于是便有了写《人生》这一作品的动机。我要给文学界、批评界,给习惯于看好人与坏人或大团圆故事的读者提供一个新的形象,一个急忙分不清是“好人坏人”的人。对于高加林这一形象后来在文学界和社会上所引起的广泛争论,我写作时就想到了——这也正是我要达到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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