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在两个多月前,家玉去了北京的怀柔,参加律师行业协会的一个司法研讨班。正逢五一长假,儿子被送到了梅城的奶奶家。难得的清静,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样美妙。除了可以无所顾忌地抽烟之外,妻子离开后留给他的自由,并没有派上什么实际的用场。
端午将两个枕头叠在一起,把后背垫高。这样,他就可以透过朝东的窗户,看到伯先公园的溜冰场,看到更远处的人工湖面和灰暗的天空。那些在空中盘旋的乌鸦,铁屑一般。看不见明澈的蓝天并不让他吃惊。偶尔看见了,反而会触目怵心。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将烟灰弹在床头柜上昨晚吃剩的速冻饺子上。
家玉原本学的是船舶制造,但她在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中却满足于摆地摊,倒卖廉价服装。她还开过一家专卖绿豆糕的小店,很快就倒闭了。谭端午用一瓶假茅台作诱饵,艰难地说服了文联的老田,想让家玉去实际上已摇摇欲坠的《鹤浦文艺》当编辑。家玉最终还是拒绝了。她已经摸到了时代跳动的隐秘脉搏,认定和那些早已被宣布出局的酸腐文人搞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经过高人指点和刻苦自学,她如愿取得了律师的执照,与人合伙,在大西路上开办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尽管谭端午至今仍然弄不清律师如何赚钱,但家庭经济状况的显著改善,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当他们家的富裕程度已达到需要两台冰箱的时候(另一台专门用来储存茶叶和咖啡),端午开始感到了眩晕。
一天傍晚,家玉在未事先告知的情况下,开回了一辆白色的本田轿车。端午按照妻子的吩咐,从楼下的杂货铺买了一大捆鞭炮,在小区门口麻木地燃放。家玉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追赶成功人士的道路上跑得太快了,已经有了跑出他视线的危险。接着,家里有了第一位保姆(家玉习惯上称她为佣人)。很快,他们只用农夫矿泉水泡茶。很快,他们的儿子以全年级排名倒数第二的成绩,转入了全市最好的鹤浦实验小学。很快,他们在市郊的“唐宁湾”购买了一栋带花园的住房。谭端午以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似乎这些变化都与他无关。他仍在鹤浦地方志办公室上班,只要有可能就溜号。每月两千多一点儿的工资只够他抽烟。他仍然在写诗,却羞于拿出去发表。对家玉骂他“正在一点点烂掉”的警告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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