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华
村上春树认为他写小说就好像打开一扇秘门,独自走进黑乎乎的门内去观察去体验去鼓鼓捣捣。因此我们通过小说看到的村上应该说是门内的村上,影影绰绰,扑朔迷离。而在《终究悲哀的外国语》这本随笔集中,终于让我们看到了门外的村上。而且要看门外光天化日下的现实中的村上,也只有翻开他的随笔。因为村上一般不接触出版界以外的媒体,不上电视不上广播不上讲台,不接受记者采访。这一方面是他“怕见生人”的天性所使然,另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个人生活的完整性和“匿名性”。
幸好村上除了写小说和搞翻译还写了不少随笔,也幸好在随笔中他是个他所欣赏的那种“心不化妆”、“精神上不化妆”的人,使我们得以看到“门外”村上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看到不同于小说主人公的“我”的“我”,看到他与常人有异而又无异的喜怒哀乐以及人生旅途中的种种际遇。
在这本随笔集《终究悲哀的外国语》中,村上坦言自己高中时代不怎么用功,一味和女孩厮混、泡酒吧、打麻将,甚至吸烟,补习了一年才考进早稻田大学文学院的戏剧专业。考上后还是不太用功,找工作面试时被人一口回绝,气得他差点儿破口大骂(《“金字塔”景观》)。他自嘲几年大学生活“惟一的收获”就是谈恋爱得到了现在的夫人阳子(有人考证说是《挪威的森林》中绿子的原型)。而且没毕业就结了婚。婚后东筹西借千辛万苦开了一间酒吧,像“拉车的马”一样起早贪晚干了七年。每天“一大早就要把一袋子圆葱细细切碎”,因而练就一手切圆葱不流泪的绝活(《远离卷心菜卷》)。他还详细谈了四十岁以后为保持“男孩”形象所做的般般努力和由此产生的种种烦恼。他指出“男孩”形象同年龄无关,但须符合以下三条:(1)穿运动鞋;(2)每月去一次理发店(不是美容室);(3)不一一自我辩解。他认为第一条自己绝对符合,一年有三百二十天穿运动鞋。第三条至少可以做到“不使用文字来为自己辩解”。最伤脑筋的是第二条——“我的头发有一处不听话的地方……一旦失手,就非常麻烦。”一次从伦敦一家理发店回来往镜里一看,“怎么看都不像我的面孔。原本脸长得就无人欣赏,又给糟蹋到如此地步。……很长时间都没情绪外出,刮胡须时尽量不打量自己的脸。”(《穿运动鞋去理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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