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玉带着数百水寇急急逃生,岳绍忠率领兵船在后面紧追。无奈贼人的船是渔船,驾驶轻便,走得很快。那兵船乃是旧式战舰,非同火轮,纯用人力鼓荡,船身过大,自然赶不上渔船。转眼间已相差有半里之路,岳绍忠虽然催着快走,到底还是赶不上。眼看着离岸已不远,数十条渔船都已靠拢了,那兵船却离着仍有一里多路。岳绍忠顿足懊悔,对郭得鹤道:“可惜事前不曾在岸上伏兵,要不然岂不是瓮中捉鳖,一个也跑不脱?”
不表他自悔失策,且说蓝田玉匆匆忙忙弃船登岸,各贼人将船上的金银细软通统系在腰间,一个个托着快枪,如疯犬一般捧着蓝田玉直奔庐山。沿路上见着过往行人,开枪便打。因此商家住户全都闭户关门,路上的人也都早早躲避开了。此处离庐山还有二十里路。走过一片桑林,哪知桑林里边早有伏兵,却是天麒预先派定潘得功,率领二百步队在此等候。一见贼人跑过,睹得身临且近,那快枪便如雨点一般样射击出来,打伤贼人不少。伤轻的仍然舍命前奔,伤重的早已趴伏在地。蓝田玉腿上中了两枪,哪里还走得动?早倒在桑林外边,闭目合睛等死。其余剩了有三四百人,依然往庐山方面进发,哪知庐山前后左右俱有伏兵。可怜这些贼人一个也不曾跑脱,也有死在枪下的,也有被生擒活捉的。仅仅一天工夫,浔阳水寇便已一律肃清。
天麒吩咐将死尸一律掩埋,生擒的捆绑起来,听候审讯。少时潘得功也回来报功,说在桑林打死了贼人六十七名,生擒贼人四十五名。重伤的暂时放在一边,轻伤的一共二十三人,押解前来,听候统领发落。天麒在庙里正殿上吩咐陈设公案,自己要亲讯贼匪。只见他身穿蓝宁绸二龙开气夹袍、青缎子对襟方马褂,足登薄底官靴,头戴青呢秋帽、三品亮蓝顶子,还拖着一根花翎,又戴着一副大光的茶镜。所有营长队长等,前前后后围了一大片,倒是官气满足,威风八面。少时把生擒的贼人一个个带上来,先问了姓名籍贯,然后派归某营看守。问来问去,忽然押上一个人来,两个兵架着,看那神气,必是腿受了伤。此人一上公堂,同天麒打了一个照面,天麒不觉大惊失色,连连把头摇了几摇,故意的一拍桌子,喝道:“我看你这神气,定然是贼头。来,来,来!把他押到我的卧室旁边,派我的书童墨香看守,等他腿上伤好了,本道要细细拷问。”左右吆喝一声,便把他押下去了。天麒也不再往下问了,吩咐退堂。才退了堂,金顺便拿上一个手本来说,是岳统领禀见。天麒吩咐在客室会见,自己大摇大摆地出来。才到客堂,金顺早吆喝了一声:“大人下来了!”天麒才一进门,岳绍忠先请了一个安,才要跪下行礼,天麒忙拦住笑道:“只行常礼罢!副戎是军界老前辈,兄弟实不敢当。”绍忠又谦逊了一番,方才深深又请了一个安。天麒拱他上坐,自己在下首相陪。绍忠先欠身说道:“统领大驾早到庐山,末将理宜先来伺候。适因剿匪,不克分身,还求大人格外原谅。”天麒笑道:“太谦太谦。兄弟奉帅座钧谕,即日带兵前来,不曾先到副戎处领教一切,实在抱歉得很。此次浔阳水寇一律肃清,全赖副戎追捕得力。你若不将他赶上岸来,兄弟虽有千军万马,也无可施展。如今大功已成,兄弟必据实详报抚宪,贵军出力人员,请详细开一清单过来,所有异常寻常各劳勋,兄弟必照原拟请奖,决不挑剔。”岳绍忠听了这一片话,不觉喜出望外,心中如一块石头落地,连忙立起身来,又深深请安道谢。彼此略谈了几句,便告辞退下。天麒将他送走,自己回至卧室,先将值夜的巡兵派到庙外去瞭望,卧室之中仅剩书童墨香一人。少时吃过晚饭,天已昏黑,传出话去:统领劳顿,要早早休息,所有营内外各官员一概免见,无论有什么紧要公事,等明日早晨再回。传谕已毕,随手点上一支洋灯,低声吩咐墨香:“将白天交你看管的那个贼头搀他到我屋中,我要当面讯问。”墨香去不多时,把蓝田玉扶进来。才进屋中,天麒抢一步,拉了他的手,低低叫了一声贤弟,蓝田玉也回叫了一声大哥。天麒吩咐墨香在门外把守,如果有人前来,以咳嗽为号。自己却同蓝田玉手拉手对面坐下,皱着眉问道:“贤弟,你我在日本留学时,转眼已有四年不见。你为何跑到这里来,当了水寇?今天幸亏是遇着愚兄,要换一个人,你的性命如何能保得住?你到底是什么宗旨?难道同盟会的盟誓你竟自忘了吗?”原来这蓝田玉是九江人,在日本留学陆军最早,他比徐天麒早二年卒业。二人既是同学,又是同盟会的同志。因为天麒比他长三岁,所以呼为大哥。蓝田玉被这一问,不觉问上气来,恶狠狠看了天麒一眼,又从鼻子里哼一声,慢吞吞地答道:“大哥你说我变了宗旨,我不过做强盗,却未做满清的官僚。并且我日前曾淹毙绿军二百人,全是驻防旗籍,总算我替汉族小小出一口怨气。似大哥你枉作了铁血团领袖,如今翎顶辉煌,居然成了候补道,给满清做了监司大员。到底谁变宗旨,谁没变宗旨,请大哥平心静气想一想。我蓝田玉虽然被擒,杀剐军流,满不放在心上。你要想顺说我投降了你,以后报效满清,及早不必作此妄想。”天麒一片至诚,反被他迎头抢白了一顿,自己纳着气儿,赔着笑脸说道:“贤弟,你不要错怪了愚兄。你要知道,我此次捐官,专为养成革命势力,并非背叛同盟会。常言说‘射人先射马,擒贼须擒王’。愚兄抱的是擒王主义,故此才低声下气,混入宦途。将来如有机会可乘,揭竿一呼,全国响应,我们也轰轰烈烈地做一场。纵然没得机会,但能将满人中铮铮佼佼、足为革命之梗的除掉一两个,也不枉牺牲一回。似贤弟淹毙的那些旗兵,全是鸦片烟鬼,纵然死净了,不过少糟蹋粮食,究竟与革命前途并无丝毫裨补。以贤弟之才,宜往大处着想,为此小事牺牲,可真真有点不值。如今咱弟兄二人既遇在一处,彼此要开诚布公讨论一番,千万别存成见才好。”蓝田玉被这一席话唤醒了一大半,立时脸上现出笑容来,答道:“大哥说得很是。如今最要紧是兄弟既入网罗,要明明把我放了,你如何担得起这个声气?倘然解到省去,那铭新是旗人,一定恨我入骨,我的性命岂能保存?这个问题便有些不易解决。大哥你可有什么高明法子吗?”天麒笑道:“这件事不难,贤弟自请放心,我决有法子安然保你出险。但是这江西地面决没有你存身之地,你到何处去?”蓝田玉低头想了一想,答道:“去的地方倒到有。好在我上无父母,下无妻子,孤零一身,到处为家。我想到关外走一趟,大哥以为何如?”天麒道:“你要到关外去,好极了,我指引你一个去处。你在日本时同安大本不是至好吗?我上月接到他一封信,他现住吉林长春府城内二道街福星客栈楼上二十八号,改姓换名叫石之宗,冒中国籍,以贩笔墨为业。他的心事你是知道的。你投了他去,将来遇机会助他成功,也不枉朋友相好一场。”蓝田玉听了,不觉喜上眉梢,笑道:“原来安二哥现在长春,我一定寻他去。可惜我早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又不惹这一场是非了。但是我怎样脱离江西呢?”天麒忙附在他耳边,告知如此如此。蓝田玉道:“妙极妙极。”原来他精通水性,在日本海水浴时曾考过第一名,在海中能潜伏行走二十里路,天麒是知道的,因此向他定下水逃之计。又问他腿上的枪伤是否剧烈,蓝田玉道:“伤倒不吃紧,只将肉穿了两个洞,并未伤着筋骨。如有好药,三五日内便可痊愈。”天麒从自己皮包中取出一包药末付与他说:“这是日本新出治枪伤的灵药,敷上之后立刻止痛,三日内便能平复。”说罢仍命墨香将他搀回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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