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晋五说了这一大套,在他自己想着,瑞琦听了,一定要咨嗟叹息,替满清可惜那金梁玉柱。再不然,一定要痛骂彭国珍,不应残害多年的老友。哪知瑞琦听了,竟自哈哈大笑。晋五忙问道:“二爷为何笑起来?难道说这件事还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瑞琦道:“难为你也是在德国留学七八年的,连这件小小的历史,全不知道。瞎说了半天,直然是少所见而多所怪嘛!”晋五道:“二爷,你先不要责备我。你得知道,你留学的地方,同我留学的地方,性质迥乎不同。你在美国,人家那是共和的鼻祖,真正言论自由,集会自由,不受丝毫的拘束。我留学是德国。德是君主国家,名为立宪,其实是开明专制。所有防范革命的手段,非常之严,随便开一个会,全得递四五道呈文,有一处批不准,这个会便开不成。至于革命党人,尤其不准入境。你何时听说革命党中,有一个德国留学生吗?”瑞琦道:“怨不得五哥的奴隶性这样深呢,原来是在奴隶国家、奴隶学堂毕业的。”晋五道:“你先不要开玩笑,到底说一说,内中有什么可笑的历史?”瑞琦道:“我是在美国时,听一位革命党人亲口对我说的。他说,彭国珍同善辅在东洋留学时,两个人年岁相同,相貌相同,并且在学校中的成绩,甚至身上穿的衣服,无一不同。彼时留学的人,全认着他两人是亲兄弟,哪知连姓全不同呢。两人好到极点,便提倡要仿照当年刘关张桃园结义。人家结义在桃园,他们结义,却跑到东京小金井樱花园中,朝着老天爷叩拜宣誓,结为异姓兄弟,同心协力,兴汉灭清,不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来,但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去,将桃园盟文,略微变通了变通。从此,两人益发亲密。后来善辅回国,才露出本相来,把彭国珍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即刻回国,把善辅炸为碎粉,才消胸中之气。倒是善辅识趣,给他去了一封信,很说得娓娓动听,并应许从此以后,决不残害民党。国珍的气,才略略平复了一半。近年善辅利令智昏,竟完全变了卦,对于民党分子,一点也不留情。听你说,索性连北京的汉人,全要斩草除根,这也就难怪国珍不肯留情了。我想他两人当年的交好,竟会有今日的结果,实在令人可笑,所以禁不得笑起来。这种人有什么可惜的,也值得你这样张大其词吗?”晋五又喝了一杯酒叹道:“看起来,满清的天下,是没得希望了。常言说,人心既去,天道难回。如今也不必管南方、北方,只这一个小小京城,便是榜样。除去我们旗人,吃钱粮度日的,生命所关,还不会改变心志,其余无论商家住户,各界人民,口口声声,全都要赞成共和。其实共和是个什么物儿,根本上他们也满不知道,却偏要随着摇旗呐喊,发那种无谓的狂热。这种愚民,说起来还不十分可恨,最可恨的,是有两家报馆,终日在纸篇上大吹大擂,把共和民主平等自由说得天花乱坠,把君主专制贬得一文不值。在辇毂之下,竟敢发这种狂言,闹得满城风雨,人心动摇,真真是可恶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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