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一九九六年,著名的戴城农药厂,还在它原来的地方,既没有炸掉,也没有搬掉,更没有倒闭掉。它坚固地存在于城市边缘地带,与古城的风景名胜、另一处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的关系。
我对农药厂太熟悉了,以至于记忆中塞满了它。世上有母校和母亲河,它就是我的母厂。我又爱它又恨它,唠唠叨叨地说起它,这种感情类似于农民热爱土地,不过农民热爱土地被认为是正常的、高尚的感情,我热爱化工厂就他娘的是个矬逼。我明白这个道理,不用提醒我。
该厂生产一种叫甲胺磷的农药,就是把茅建国的爸爸喝死的那种东西,在图片上它是一个绿瓶子,有点像小瓶装的啤酒,实际剧毒无比,挨着就死。当时国内已经限制生产甲胺磷,而戴城农药厂还持有这份执照。我们小时候在厂里转悠,农药车间是绝对禁止去的,那里的工人退休以后肝癌发病率出奇地高,不过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已经拿过厂里的营养补助了,按照不同的年代,每月几块钱至几百块钱,总之他们的收入比普通工人高很多,如果退休以后得肝癌,说明他们没有把这笔钱用于营养,而是干别的去了,那就怨不得厂里了。
杨迟告诉我,其实甲胺磷这东西具有沉淀性,它会留在人的身体里。譬如我们新村,离那所倒霉的农药厂只有几百米远,离甲胺磷车间只有一公里,天长日久,它的分子就会沉积在我们身体里,变成身体的一部分。每当想起这个我就觉得心烦,没有人对甲胺磷感兴趣,我眉飞色舞地讲起它时,别人冷冷地看着我,以为我发病了。真相是:它是我身体里的东西,我说起它其实就是在说我自己。有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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