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崩溃的人,当天就一直待在医院里。杨迟继续吊水,我在对面的病床上打坐。
老杨忽然说:“你还记得我们有一次去干部招待所里胡搞吗?”
我记得,似乎是十六岁时的事。那个招待所在农药新村附近,是专门接待一些小干部的,六层楼高的一栋房子,平时很冷清。那里面有八十年代末的各种健身器材,最适合我们的是一张乒乓球桌。有时候我们会带着楼上的智障一起去打乒乓球,但那是被禁止的,任何外来的小孩都会被赶出去。有一次门房遇到了我们,扑过来抢乒乓球拍,我们撒腿就跑,把个智障忘记在了一边。后来智障挨了一顿打,被踢了出来。我们很内疚。过几天买了两把枪——那种会打响火药纸的仿真枪,进招待所,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与那门房狭路相逢,我们拔出枪,指着他的头,打响了火药纸,然后狂笑着跑掉了。我至今仍记得那门房恐惧的目光,人都吓僵了,一开始我以为他是被仿真枪吓着了,随着年龄增长,我明白他不是怕枪,而是怕我们。假如他当时继续无畏地扑过来,说不定真的会被我们杀死在招待所里。
老杨闭着眼睛说:“我以前的愤怒一无所获,现在却必须为了获得些什么而假装愤怒,其实我自己都想笑。”我想说点什么,但他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再开口了。
后来我们回到旅馆,老杨睡下。我出门,沿着县城的小马路无目的地走,我穿得不少,但寒冷仍然穿透了夹克衫,停在我的肋部,像两只冰凉的胳膊搂住了我。走了一阵,听到大喇叭喊着卖羊毛衫的广告,拖拉机与摩托车沉闷的轰鸣,前面就是大路,划水县最繁华的区域,整体来说就像是被神灵的巨足胡乱踩过一通的南京路、王府井,气质相仿,但完全乱了套。我在一家摩配商店门口站住,问里面的人:“有汽油吗?”那人点头,以为是生意来了,我摇头说:“现在不买,我就问问。有汽油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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