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古代肯定是美味中的美味。春秋战国时好像是信陵君的一个门客,因得不到重用,便整天愁眉苦脸地跟自己的宝剑窃窃私语(史称弹铗而歌):“长铗归去兮,食无鱼,出无车。”无鱼可食,仿佛也成了怀才不遇的一个标志。饮食问题与交通问题,从那时起就与干部制度以及干部的待遇挂钩。鱼开始成为一种象征。所谓姜太公钓鱼,实际上垂钓的是名利也。他在渭水之滨做做渔夫的姿态,最终上钩的却是周武王这一条大鱼。垂钓者由此便被奉为贤德。在我们这个内陆的民族,鱼的身价是因其与平民生活的距离而决定的——鲤鱼跳龙门,便一举获得富贵的席位,这简直是传说中最原始的科举制度。中国的第一代哲学家们,也大多对鱼怀有非同寻常的感情。孟子口口声声地宣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美味佳肴,能够与鱼相提并论的只有熊掌了,只可惜二者皆是不可兼得之物——所以孟子无法成为一个完美主义者。孔子不爱夸夸其谈,却悄悄地将自己的儿子命名为“鲤”——对后代寄予厚望。至于庄子,其著作的首篇即《逍遥游》,《逍遥游》的首句即“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这同样也是他人生理想的雏形。还有谁(似乎就是庄子本人),喜看众鱼戏水,并称之为欢乐的最高境界。当旁观者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便傲然回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在古人眼中,鱼是蛟龙、鲲鹏的近亲,也是离荣华富贵最近的种族——它跃出水门就是龙,化而为鸟就是鹏,总之它是有可能创造人间的神话的。它离神话的境界,常常只差一步。所以,鱼便因为古代帝王将相、文人侠客的事迹而被描绘得出神入化。鱼之乐,已不在鱼本身——正如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食无鱼者,成为最早的慷慨悲歌之士(早于荆轲),唱出最早的《归去来辞》(早于陶渊明)。弹铗而歌与弹冠相庆,绝对是两重意境,划分出对功名利禄的失落与拥有、守望与享受、悲观与乐观……更多的人则采取积极的态度。“临渊羡鱼,莫如退而结网”——这种儒家色彩的进取态度(“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甚至一直贯穿到今天的知识分子身上。对鱼的态度,戏剧性地透露出人生的态度。难怪中国的科举制度,曾经像一张恢恢天网,存在了那么多年。漏网者都是失败者。或者说,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漏网之鱼,因为即使漏网者,也毕竟曾经心向往之(包括写《聊斋志异》的蒲松龄)。功名之网,已牢固地笼罩在古今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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