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荆树一伐悲雁旅,燃箕煎豆泪珠淋。木本水源宜珍重,且相寻。
客舍陡逢羞莫避,片言道破是知音。异域他乡恰素心,幸何深。
右调《花山子》
再说朱文魁被大盗劫去家财妻子,自己头上又撞下个大窟,满心里凄凉,一肚子气苦。虞城县传去问话,头上包裹不甚严密,受了些风吹,回到家中,膀肿起来,脑袋日大一日。
李必寿只得与他延医调治,方得肿消痛止,慢慢的行动。又过了一两天,亲自到县里打听拿贼的音信,并妻子下落。问了问,才知本县行文到山东青州府去,照会乔武举,有无其人。拿解的话说,询问捕役们,都说各处遍访踪影全无。抱恨回来,逐日家悲悲啼啼,哭个不止。又想起房价银尚未归结,遂到买主家说话。买主道:“你今日搬了房,今日银子就现成。”文魁妻财两空,那里还有山东住的心肠?在本村看了一夕土房,每月出二百文房钱。又想了想家中还有些箱柜桌椅、磁锡铁器等物到此际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就一齐搬来。这几间土房内,也放不了许多,又且是些粗重东西,雇人拾送,也得费钱。于是又到买房人家,说了情节,要减价一总卖与。买主怜念他遭逢的事苦,又图占他点便宜,同他看视了一番,开了个清单,把价钱讲明,连房价一共与了他三百七十两。
文魁也无心拣择吉日,收了银子,就同李必寿夫妻二人,带了几件必用的器物,搬入土房内居祝将房价并卖了家器的银子,打开从新看过,又用戥子俱并归为五十两一包,余银预备换钱零用。收拾将完,猛将房子四下一看,竹窗土壁,那些椽一条条看得甚是分明,上面连个顶棚没有。回想自己家中光景,何等体局,孰意几天儿便弄到这步田地!不由的呼天吁地,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倒在炕上,千思百虑,觉得这后半世没个过头,欲要带银两寻访妻子,又不知他被劫何地。看捕役们的举动,日受比责,是个实在拿不住,并非偷闲玩忽。山东行文查问,看来也是纸上谈兵。自己又知道素日得罪乡里,可怜者少,畅快者多,将个饱暖有余的人家,弄了个一扫精光。想到极难处,又大哭了一番。猛然想到文炜、段诚身上,不禁拍胸大恨道:“没人心的奴才!你止有一个兄弟,听信老婆的言语,日日相商,做谋夺家产的想头,后到四川,因他帮了姓林的几百银子,借此便动离绝之念。若讲到胡花钱,我一场就输了六百七八十两,比他的多出一倍。他花的银子,是成全人家夫妻,千万人道好;我花的银子,白送了强盗,还贴上老婆,搭了弟妇,把一个段诚家女人也被他稍带了去。银钱诸物,洗刷一空,房产地土,统归外姓。我临行止与我那兄弟留了十两银子,能够他主仆二人几日用度?且又将父亲灵梓置之异乡,他生养我一场,反受我害,丢与我那穷苦兄弟,于心何安!我起身时九月将尽,他止穿着单衣两件,又无盘费被褥。三冬日月,总不饿死,定行冻死。”想到此处,痛泪交流,自己骂了声:“狠心的奴才!”打了十几个嘴巴。又想起兄弟素常好处:“在慈源寺中,打了他三四次,并未发一言。讲到分家,到是段诚还较论了几句,他无片语争论,就被我立刻赶出去。我便偷行回家,不管他死活。”想到此处,又打了几个嘴巴,骂道:“奴才,你分的家在哪里?妻子银钱在那里?田地房屋在那里?我这样人活在世上,还有甚么滋味?”恨将起来,将门儿关闭,把腰间的丝带解下,面向西,叫了两声“兄弟”,正欲寻上吊的地方,忽回头看见桌上堆着二三百两银子,还未曾收藏,复回身坐在床沿上拿主意。李必寿家两口子在下房内,听得文魁自骂自打,好半晌,也不敢来劝他。此刻声息不闻,又看见将门儿关闭着,大是惊异,连忙走来推门一看,不想还在床上坐着。李必寿连忙退回。文魁想了半日,忽然长叹道:“我何昏愦至此!现放着三百七八十两银子,我若到四川,不过费上五六十两,还有三百余两。寻着兄弟,将此与他,也省的白便宜外人,再与他商酌日后的结局。设或他冻饿死,也是我杀了他,就将此银与段诚,也算是跟随他一场,然后我再死也不迟。”又想及山东关拿乔武举:“老婆已成破货,无足重轻,若拿住乔武举,追赃报仇,也算是至大的事体。我意料文书至迟,再不过耽延上数天,到底该等一等下落为是。”主意定了,依旧随缘度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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