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伏波之显圣,而知南人之信神,真有神;观泸水之夜哭,而知南人之信鬼,真有鬼也。虽然,明于天地之理者,不可惑于神怪。使鬼能作祟,何以猇亭七十余万之众,不闻为祟于林间,以阻陆生之驾;赤壁八十三万之师,不闻为祟于江上,以阻周郎之舟乎?若畏其鬼而祭之,则藤甲三万人,孔明亦哀之矣,曷为不祭盘蛇谷而独祭泸水也?所以然者,为死于王事,理所当恤。非动于猖獗之足畏,而动忠义之可矜耳。且也曹操哭既死之典韦,以劝未死之典韦;武侯哭阵亡之蜀将,以劝未亡之蜀将。盖不独为死者而不得不祭,亦为生者而不得不祭云。
读武侯祭泸水一篇,而叹兵之不可轻用也。古人不得已而用兵,则有遣戍卒之诗,有劳还卒之诗,必备述其骨肉绸缪、室家系恋之况。至于杨柳雨雪,蟏户鹿场,无不代写离忧,为之永叹。其待生者且然,况既死乎?若为上者不哀之,而使其人自哀之,则“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卫风》所以悲也。“转予于恤,有母尸饔”,《祈父》所以怨也。谁无父母,提携捧负,恐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妻子,如宾如友。尝览唐人《从军行》及诸《塞上曲》,如“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又如“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其词之痛,情之伤,有令人泫然泣下者。今武侯秋夜奠文,可以仿佛矣。
兵固不可轻用,而有不得不用者,迫于讨贼之义也。然伐魏所以讨贼,平蛮岂亦以讨贼乎?而伐魏之师,必在平蛮之后者何也?亦犹曹操之不灭吕布,则未敢谋袁绍;不灭袁绍,则未敢窥江南耳。不然而夫差争长于横池,勾践已入于国;苻坚投鞭于淝水,慕容已袭其邦:岂非其明验哉!且魏欲借蛮以攻蜀,则武侯之平蛮,即谓之代魏也可。平蛮即为伐魏,则武侯之初伐魏,即谓之再伐魏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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