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司马师之废曹芳于前,又司马昭之弑曹髦于后,天之报曹氏,毋乃太过欤?曰:非过也。曹芳为乞养之子,则未必其为操与丕之孙也,于其非孙者报之,不若于其真为孙者报之之为快也。且以非孙而冒孙者斩其祀,又不若去一冒孙者立一是孙者,而终至于夺其祀之为奇也。苍苍者之巧于报反如此,后世奸雄,尚其鉴哉!
或谓奸雄将作乱于内,必先立威于外,则司马昭之弑君,又当在灭蜀之后;或谓奸雄将定难于外,必先除患于内,则司马昭之弑君,又当在灭蜀之前。由前之论,是孙休之所虑也;由后之论,是贾充之所劝也。然而弑君之事,人固难之矣。司马昭不自弑之,而使贾充弑之;贾充又不自弑之,而使成济弑之。所以然者,诚畏弑君之名而避之耳。熟知论者不归罪于济而归罪于充,又不独归罪于充,而归罪于昭,然则虽畏而欲避,而何所容其避哉?《春秋》诛乱贼必诛其首,有以夫!
赵盾不以赵穿之弑君为己辜,司马孚能以昭之弑君为己罪。然则由陈泰言之,有进于贾充者,以充为次;由司马孚言之,又有进于昭者,而昭又为次矣。故依齐南史之书法,当以司马昭为崔杼;依晋董狐之书法,又当以司马孚为赵盾。
陈泰之舅,舅不如甥;王经之母,母如其子。泰不死而其义不朽,经能死而其忠愈不朽。君子以髦之死为不足惜者,所以报先世为人臣而篡国之辜;而仍以经之死为足嘉者,所以正后世为人臣而从贼之义。
曹操以周文自比,司马昭亦以周文自比。然操比周文,则竟比周文耳;昭则自言学曹操之比周文,直自比曹操也。操欲学周文,则篡国之意犹隐然于言外;昭欲学曹操,则篡国之意已显然于言中。虽同一篡贼,而一前一后,又有升降之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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