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董戈就隔一天来我们家一回,大格格问他前一天去做什么了,他不说,很长时间以后大家才知道,他是到崇文门里的麻家杠房去给人做吹鼓手了,挣俩吃俩,挣仨吃仨,以维持娘儿俩的生计。吹鼓手的生涯是很凄惨、很低贱的,为世人所看不起,董戈隐瞒他的行径也情有可原。他到我们家来拉琴,从来都是穿长衫,从来都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将前一天的风尘扫荡得不见一丝痕迹,看得出那长衫都是前一天压平了的,想必是他母亲帮他做的。厨子老王爱听他的琴也爱听大格格的唱儿。拾掇完了饭就蹭到大格格院里来听戏。有一回他包了几个剩馒头,想让董戈拿回去给他们家老太太,又怕董戈面皮薄,寒碜了人家,在院里出出进进几趟,不知怎么办好。我母亲见了出主意让老王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塞给他就是了,老王照我母亲说的做了,董戈果然没再推辞。这往后,老王把爱戏的心都放在救济董戈上,在他的权限范围内,米面油盐什么都送,有时还故意把饭往多里做,肉包子一蒸蒸十笼,全家人吃两天也吃不完,明摆着是要送董戈的。对此,我父亲和母亲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知道,董先生是个孝子,对于孝子,怎么着都不过分。
董戈来了,几乎没有多余的话,也不提他和他母亲的事情,只是拉琴练唱,神情圣洁而专注。他把与大格格练唱看做是一种艺术享受,一种对严酷现实的逃避,一种心思独驰的追求。董戈的到来对大格格来说也不啻是一个节日,大格格只有在董戈到来之后才快活,才能找到自己,才觉得充实酣畅。看得出他们彼此深深地依恋着对方,这种依恋诚挚而痴迷,谁是琴,谁是董戈,哪个是戏,哪个是大格格,分不出来了。他们已经没有了现实,艺术的唯美性在他们之间表现出来的深刻共识与和谐,实在是一种诗化了的感受,这让每一个艺术家着迷的同时也蕴含着悲剧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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