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泉见这位太太扬着颈脖子,顺了人行大路,径直地走去。倒猜不到她是向哪里去。回头看看奚太太的屋子还敞着大门呢,本待叫她一声,转念想着,管她这闲事更不好,随她去罢。站在走廊上出了一会神,听家里的人,隔着夹壁,是一片鼾声。这正可以证明大大小小,全疲倦到了极点。自己端把椅子,拦了屋门坐着。这样有几点作用:可看守屋子,可以候警报声,也可以打番瞌睡。人是靠了椅子背坐定,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仿佛中是知道邻居们有人行动,但随着跑警报,在那天然洞里唱戏,和奚太太站在木板桥上夜话的事情,像演电影似的,一幕一幕在眼前过去。觉得自己一阵颤动,像是沉在冷水塘里,吓得赶快身子向上一挣扎,睁眼看时,椅子背倒在窗户木台上,扶好了椅子,索性伸长了腿,仰着睡了。不到一会儿,这身子又沉在水塘里了,不但是身上冰凉,连头发都是冰阴阴的。这不是水塘,是海滩,那大风浪正倒卷着人的身体,向礁石上猛扑了去。赶快睁开眼睛,见溪对岸那丛竹子,被大风刮着,几乎要扑倒在地面上。身上的衣襟,被风卷动着,肌肉都露出来了。风里夹着豆大的雨点,吹进了走廊,打在干地上,噗噗作响。就是自己的衣服上,也很沾染了些雨点。站起来出了出神,却听到隔壁吴春圃先生在屋子里叫道:“好了,老天爷来解围了。”
在日睛夜月的情形下,让敌人进行轰炸了一天又一天之久,除了望天变,实在没有什么好法子,可减少这空袭威胁的。这时吴先生喊着一声天变,引起了很多人跑出屋子来看。李南泉也是如此,觉得在走廊上看到的,还是不够,又走到溪桥上,抬头四周观望一番。看到云阵每每结成很大的一块,就在天峰飞跑。尤其是由溪口望出去,在远隔两三里的大山头上,已让灰色的云笼罩得天地连在一处。溪岸上的那丛竹子,窣窣的一阵响,让谷风吹着卷了过去。同时,那云层里的雨点,就像撒豆子似的,稀疏地撒上一遍。雨点里的凉风,吹过这条长谷,让人身上毛发都感到凉飕飕的。这就一拍手,自言自语地道:“不管好歹,放头去睡罢。”吴春圃先生站在走廊上,张开胡子嘴,打了个哈欠,笑道:“睡罢。不花钱的享受,可别放弃了。俺今天不吃午饭,至少睡他十小时。”说着,他又是个呵欠。这呵欠是个急性传染病,在廊子这头站着擦脸的甄先生,弯着在盆里洗脸的甄太太,连接着打呵欠。大家互相看了一下,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李南泉摇摇头笑道:“甚矣,吾倦也。”他又打了两个呵欠。果然的,他进屋去,就倒在床上。正是老天凑趣,突然哗啦啦一阵急雨,倾盆似的倒将下来。没经受过长期空袭的人,不知道这趣味。大雨声比什么催眠曲都有效力,人早是朦胧着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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