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的脸由铁青突然变得血红,细碎的白牙紧紧咬着,踱到四个唬得面如土色的王爷跟前,气出丹田地哼了一声,返身疾步到御案前提起笔来,似乎要写什么。因朱砂蘸得太饱,笔未落纸就先滴了两滴在专门颁发明诏的麻纸上。大约这血一般殷红的朱砂刺了他一下,雍正将笔又放下,背着手绕座彷徨。张廷玉知道他在思量如何处置这几个“铁帽子王”,因也恨满人平素跋扈骄纵,很愿意借皇帝之手压一压他们的气势,便低着头装没看见。鄂尔泰却深知事体重大,本来满洲各姓旗人已经对皇帝偏向汉人深为不满,自整顿旗务旨下,不知有多少西林觉罗本家本旗本门的跑到自己府上,质问“皇上还要我们满人不要了”?三个王爷今天在金殿上的作为,只要发交到部,至少要拟个“斩监候”。别说旗务没法“整顿”,整个奉天都要震动,说不定还要波及东蒙古诸王。满蒙是国本所在,一旦乱了,对清也就岌岌可危。鄂尔泰急切中,躬身说道:“皇上,奴才有话:天命六年,太祖武皇帝曾与诸王对天焚香共同祈祷:上下神祇,吾子孙中纵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刑伤,以开杀戮之端——恭请万岁留意!”
“唔?”
雍正止住了愈踱愈快的脚步,他的精神似乎变得有些恍惚,蓦地殿西壁上一幅字映入眼帘:
戒急用忍
正是康熙皇帝题写给雍正的座右铭。他额前暴得老高的青筋渐渐隐去了。脸上的神色也平缓下来,轻轻叹息一声,踱至东侧的屏风前,良久,才问道:“尔等知罪否?”
“臣等……知罪!”
“知罪朕即不加罪。”雍正心知不能不饶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王爷,却又于心不甘,仿佛在徐徐吐出自己心中的郁怒,缓缓说道:“说一句诛心的话,你们此时只是‘畏罚’,并不见得是真的知罪。朕治天下,其实只有两个字,一是孝,二是诚。就诚字而言,对天地,待父兄,御群臣,临万方,都出自本性,没半点虚伪矫揉。这有个内外的分别,朕待天下人,犹如光风霁月,恩惠是一体均等;待满洲人,则又似家人子弟,有骨肉亲情。期之愈高,求之愈苛,全是一片恨铁不成钢的心。你们今日跟着人胡闹,是让人当了炮使。就你们本心,还是信不过朕这个‘诚’字,这是其一,这就是不敬!其次,你们觉得自己久处奉天,管的事不出满族满人,受人蛊惑,要分一点皇权。你们须知,如今天下情势早已不是开国之初那样。本来汉人多出我们百倍,皇帝是满人,各部各省大员满汉各占一半,已经弄得怨声载道。架得住再弄一个‘旗王议政’?马上得天下,不可以马上治之,因为情形变了,你们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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