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在美国大湖区一个美若仙境的城市,几年难见一个汉字,偶遇一同胞也不咋说中文,除了联系国内或梦中呓语根本用不上母语。有时梦中惊醒,忘着枕边太太雕塑般宁静的西方人脸孔,突然想到——会不会哪天我也像鸵鸟翅膀蜕化一样丧失母语能力?这种不可名状的异域感、异化感和异物入侵感让我不寒而栗。
我开始和自己说话,关照过往的生活。记忆像微量重金属一样沉淀在血脉里,身处异域也难以排遣。流浪是一种存在(只要你在地球上),无论你爱它,还是恨它,都铸为生命密码融你一体——正如困兽犹斗的八年京漂,结束于四年前,至今碾盘一样压碎我的梦境。
然而出土一段生活——即便蚀骨铭心——也难免粘土带灰,面目可疑。迄今为止的人类进化,记忆密码还无法数字化储存,这世界没有高保真的历史,即使历史就在昨天。尤其一旦叙述涉及当事人,皮囊下的名缰利锁、损人肥己、文过饰非、避重就轻、闪烁其词……和文字与生俱来的吊诡(一旦你试图操控它,你也必被它操控)、张力、飘忽、谵妄、词不达意等等不确切都可能与你的愿景貌合神离。
好在这一切抛光复原又遮遮掩掩的纠结不清可以称为——创作。
按时髦文艺理论(怎样写远比写什么更重要),这不是一部好小说。没有迷离的结构,没有扑朔的情节,推土机一样单线推进少量迂回,铿锵作响中扎实和疲态并行不悖。结局不算石破天惊,充其量一腔叹息。人物鲜活生猛,却因先天发育不良而僵硬扁平。自以为彪悍的文字,无非个性化的庄谐等量雅痞齐观憨态可掬,讨的是个巧,露的却是一个怯。透入骨髓的感伤不失“矫情”,含泪的微笑疑似“挠痒”,牛仔般朴拙的自我较劲堪称“拧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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