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的黎明,狗尿苔比以往要醒得早,怎么就睡不着了呢,但醒过来却不愿意起来,就静静地听着屋外的响动。他听见婆在开着柜的声,婆肯定又从柜里取剪刀剪纸花儿了。听见蛐蛐在叫,野外的蛐蛐在叫着,一有响动就停了,但屋里的蛐蛐在后墙根住着,它们是家里的熟虫,开柜声响了并不理睬。鸡已经在散步,步子均匀,那是在院子里,浮土上就该踏出一行竹叶纹来,却突然没了响声,哦,又有响声了,是鸡走上了捶布石又从捶布石上下来去那个盛着水的破碗吗?燕子没有自言自语,而院门口的麻雀在碎嘴,它们给婆说着今日要晒稻了,但话语急促,又是争着说,听起来还是像在吵。蝉又在叫,不是一曳声地叫,叫两声停一下再叫两声,一定是谁捏了蝉在搔它的腹部,果然婆在说:牛铃,一大早就逮了知了?牛铃说:我们要开会呀!狗尿苔呢?婆说:还睡哩。牛铃说:还睡?宣传栏上贴着批判水皮的大字报了,他不去看看?懒虫!婆说:是懒虫,懒虫瞌睡多。一串脚步跑远了。叮咣,叮咣,谁在箍木桶,是土根还是老诚的那个长了瘿瓜瓜的媳妇?是老诚的媳妇,她又在骂老诚了,她每天睁开眼就骂老诚,老诚从来不回嘴,怎么她又拉着长声地哭了?是老诚的媳妇哭吗,不是,是水皮的妈。
水皮妈的哭声像唱戏一样,曳着长调,哭的什么,吐字含糊,而且哭着哭着,就停了,咯地一声,像要憋住了气。狗尿苔越来越觉得他不该从树根上跌下来就绊住了水皮,他在检点着自己:他是从树根上跌下来的,当时心里也确实想着能绊住水皮,可偏妙就把水皮绊住了。现在水皮成了现行反革命,比婆的问题还严重,水皮这辈子也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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