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老牛头山下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了,五十里路步行赶正午能到老牛头山下就算快的了。奶奶、我,还有李大个子,后面跟着四个小伙计轮换抬着那个沉重的木头箱子,木箱里装了六千块大洋,每一百块包成一封,一共六十封。我们都带着枪,奶奶只带了一支勃郎宁,明晃晃地插在她的腰带上。我带了一把盒子枪,连同木头枪套子斜挎在肩膀头上。李大个子背了一支斯登弛步枪,他的个头小,枪长,枪托动不动就磕打到他的小腿肚子上,一路上走来磕磕绊绊的看上去窝囊极了。
我们辛辛苦苦起个大早赶了五十里路来给老牛头上供,六千块大洋啊,在那个时候绝对是一笔可观的财富,那个老王八蛋竟然没有一点欢迎的表示,就好像我们是他的孙子,不,应该说就好像我们是他的爹娘,给他钱是应尽的义务。通往山上的路口仍然是几个小伙计看守着,事先得到了我们要来进贡的消息,他们倒也没为难我们,只是好奇地盯着我跟奶奶看个没完没了。我们走过了还听到他们在后面议论:这尕掌柜的是个娃娃嘛,看上去也就十五六……这女飞贼看上去也不咋样嘛,就是个子高些,没有说的那么好看,脸太长了……我心说还算好,你们没有说出过分的话,不然奶奶肯定得找个机会割了你们的舌头。一路上奶奶拉着我的手。她在女人里面算是个头高的,我也已经跟她一样高了,甚至比她还猛一些,在心理上我却仍然觉得她好像比我高一些。
我们这样拉着手走是事先想好了的,这样可以更显得我幼稚、窝囊。尽管是事先商量好的策略,可是我的心里却不时油然升起一种家里父亲死了,孤儿寡母受人欺负的悲凉感觉。奶奶的脸拉得很长,难怪那几个看大门的伙计说奶奶没有传说的好看,脸太长了。奶奶原来是瓜子脸,最近胖了,脸形就变成了鸭蛋脸,这么一拉她的鸭蛋脸就变成了丝瓜脸。她的嘴抿得紧紧的,不仔细看好像没有嘴,只在鼻子跟下巴中间有一条缝。我敢断定,她也有跟我相同的感觉,甚至比我的那种悲凉感觉更加现实、更加深刻。沿着铺了青石条的路我们一直往上走,越走内心深处的屈辱感越强烈。虽然这座山的景色非常美,我们却根本没有沿途观景的心情。来到菩萨庙的前面,这里人更多了一些。老牛头的伙计们聚拢在门口观看我们狗娃山如何向他们大掌柜纳贡乞降,如何乖乖给他们大掌柜拱手送上他们这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大把银元。好在他们还算懂规矩,一个个默不作声,没有一个人说那种我最怕听到的讥讽、嘲弄的话。听到那样的话,我保不准会忍不住发作起来坏了我们的大事。我注意观察了一下,他们的人大多数都没有拿枪,也没有看出他们有戒备的征候。看来老牛头确实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我的表演让王老六信服了,回来汇报以后老牛头居然真的以为我是个稚嫩、懦弱、靠大掌柜和奶奶的扶持混事的阿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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