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武桥只睡了一会儿,就被宜欣的抚摸弄醒了。宜欣不住地抚摸着陆武桥的额头和头发。陆武桥刚说了一句:再睡一会儿吧。他突然发现宜欣已经穿戴齐整,坐在床沿上,而且宜欣眼眸深处的那重目光再次打开,专注地望着他。某种时刻到了!陆武桥的脑袋被这个预感击中。他一时一刻无法知道它们是什么,但他已经感应到了它的发射出的格外寒冷的凉气。陆武桥甚至觉得自己无法阻拦无力抗拒它们。它们是什么?陆武桥说说出来吧。宜欣说:你得首先答应我躺着别动。陆武桥说我答应。他的心被提得悬悬的十分难受。现在是早晨六时过五分,我说十分钟的话,说完了我就走。你躺着别动,再睡一觉,再醒了就好了。宜欣说:答应我。陆武桥至此已猜到几分:分手的时刻到了。可是为什么?他说:我答应。宜欣的眼睛转向空无一物的墙面。她舒缓地沉静地开始叙述,可以想象她是暗自练过了无数遍才获得了这种舒缓沉静的语气的。宜欣说:我要走了。我不再来了。我将嫁给一个加拿大的男人。他和我是同行。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科学工作者。我无法对你解释清楚这一切。但我心里始终明白一个问题,这就是我是不可能同你生活在一起的,这与爱情没关系。陆武桥瞅着宜欣的嘴唇,好像漫游在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这地方河流不像河流,山川不像山川,树从天上往下生长。宜欣说:我们在方才的一个白天和夜晚已经过完了我俩的一生。那就是我俩今后的日子。再好也好不过它们了。可我不能一辈子都这么过,我会很快厌倦的,你也会很快习以为常的。我们绝对不可能夜夜都如这夜甜蜜和美好。陆武桥看见宜欣从这个陌生古怪的地方走出来,像一个手执教鞭的讲解员,为他讲解一道关于生命奥秘的方程式。宜欣说,我想这样安排自己的一生:在环境舒适的异国他乡,有一个终身都视我为谜的外国丈夫,同样,我也不会努力去了解他,我们至死都保持着对彼此的神秘感。但他能为我提供良好的生存条件,不为吃穿发愁;我们都不想要孩子,这世界上的人口已经太多!我们都醉心于自己的专业工作。我要争取完成三到四个科研上的尖端项目,为人类造福。我要一天24小时在实验室工作。当有了阶段性的成果我就外出旅行一段时间,去世界上每一个有趣的地方。就这,我的要求并不高。我马上就要毕业。毕业后去加拿大,一切就会按部就班地开始。宜欣说:明白了吗?所以我要走了。我不再来了。我明天和马斯举行订婚仪式。但是,你我心里都明白,你是我水远的爱人,永远的中国和永远的故乡。听到这里,陆武桥如梦初醒,但身心却是如泥委地,一点劲都使不上来,只有泪水慢慢溢出眼眶。宜欣说完,立起身来,静静地站着。江汉关钟声奏响六点一刻。秋风阵阵,落叶在马路两侧不由自主地滚动发出轻微感伤的簌簌声。陆武桥很想说点什么,可他发不出声音来。他成了一具流泪的木乃伊。直欣突然俯下身来,吻了一吻陆武桥的泪水,然后迅疾地转身离开了房间。她将房门轻轻带上。咔嗒,这是门锁的声音。之后是她下楼的脚步声。之后一切归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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