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魂最终会到达鬼的身边,有时候它变成云,从那边飘来,变做雨来到人间。死者以它的特殊形式继续与活着的敌人战斗。
一个异乡男人,或者说,一个打扮成异乡人形象的男人,在楼梯上与我擦肩而过。确切地说,我首先是看到我的影子的旁边忽然闪出另一个影子。
正是傍晚时候,在我从禾寡妇的房间回到自己屋里的半途。楼道里一片清寂,昏暗的灯光从光源吝啬地散射出来,撞击到墙壁上,那光线如同暗哑的叹息,撞击到墙壁上之后,并没有把光亮反射出来。
已是夏末秋初,凉爽的气息似乎是顺着一阶阶楼梯爬进房间里来的。
在我遇到这个异乡人或者貌似异乡人的人之前,我在禾的房间里。我们一起共进的晚餐,她做了几样家常菜,卤花生、辣黄瓜条、油渍鲜蘑菇、豆腐松、咸鸭胗、油发蹄筋,还为我备了甜酒酿,十分可口。
饭菜的香气缠绕在我们嘴边,玫瑰色的灯光聚拢在餐桌上。房间里褪了色的印花沙发巾,以及那些乾隆时期独出心裁的转颈瓶、扇子、书式金钟罩一类的瓷器古玩,给她的屋里凭添了一股古旧感,一股隐私的魅力。灯光映照着她光洁的皮肤,和她的在地毯上赤足来来回回走动的修长的腿。她不断变换姿势的优美的上身以及向前朝向我的探询的头,都被包裹在一圈封闭的光环里,这一切使得窗外的湿气和嘈杂无法进入房间里我们的氛围之中。
禾面对外人的时候,身上总是缠绕着一种经年不去的傲慢之气,但当她独自面对我一人时,却更多地散发出一股“母亲”的气息。这气息一直令我十分迷恋。
我从小到大,在自己家里几乎很少体验到这种细致入微生活的温馨。我的父母都是一天到晚沉醉于自己工作的人,对于日常琐事毫无兴趣。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几乎是从来不做的;而母亲又永远处于时间的紧张压迫之下,我知道她是十分爱我的,爱到了刻骨铭心,但是她的爱是一种抽象的爱、宏观的爱,不是那种广泛意义的家庭主妇式的母鸡对自己下的蛋的爱。当她不得已而劳作的时候,也是极不情愿的,但是出于对我的爱,她愿意付出一些牺牲。只是,她这种悲壮的“牺牲”感,使我产生压力,以至于我并不希望我的母亲更多地陷入日常生活的琐碎家务之中。我始终觉得,拥有那种“工作狂”的追求事业成功的父母,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并不是一件什么幸运的事。倒是平凡的父母能够带给孩子更多的家庭的温馨与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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