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爷第一次撞见死人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他说雪莲湾刚刚入伏,气候同往年不一样,海里哈欠连天,呜呜喘出一片白沫子,眼瞅着白沫子就将游泳的人裹起来,像有一条长长的孝布浮来荡去。看上去海滩显得十分辽远。疙瘩爷说他那时在海里好久没捕到鱼了,也没捞到海菜和海带。海对他偏偏不开恩。疙瘩爷歇晌儿的时候,拿一条灰毛巾擦了擦汗,然后吃点干粮,喝上几口烧酒,老脸上润了酒晕,困了,斜腰一躺,眼皮一合入梦去。
这个时候,一溜儿机帆船喷着黑烟子将疙瘩爷吵醒,噼哩啪啦甩过几只煮熟的皮皮虾来喊:“疙瘩爷,又空船啦?吃屁都赶不上个热乎的,赏你皮皮虾下酒吧!”然后就笑。疙瘩爷心里不舒服,生气地回骂了他们几句,顺手抓起皮皮虾,拿大掌碾碎,狠狠地扔在海里,又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莫笑叫花子穿破衣!老子当村官时,你配敢这么放肆!”骂着,他心火便成势了。当顶的日光将疙瘩爷的身影全缩在舢板上。他又坐起来,自顾哑哑地喝酒,人也乖了,听任老船在烈日里蒸得舒筋展骨。这时,大鱼就摇着皮筏子朝疙瘩爷喊:“疙瘩爷,咱们杀一盘啊?”疙瘩爷扭头,看见大鱼光光的脑袋在日光里一闪一闪。自从大鱼出狱在犯人村折腾,回村搞书屋,他一直瞧不上这孩子,去日勇猛的大鱼变成花里忽哨的坯子,越来越不像汉子了。疙瘩也闷着嘴不回话,一张冷脸空空净净的。大鱼自讨没趣,骂了一句就哼着鬼歌悄悄躲开了。看的出来,这是他灵魂里需要的那种歌。疙瘩爷说大鱼哼鬼歌的时候,他心里就生出不祥的预感。不多时浴场那边就炸了营,哭啊喊的将疙瘩爷的心吊了起来。怕啥来啥,一个使他闻而生畏的落魂天显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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