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门突然被敲响,我知道,一定发生了很意外的事。果然,在水声里我听到斯蒂夫大声报告:“中国人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的名字叫个‘Gao shin jin’。”
我能想象,他是从NBC晨间电视新闻前直跳起来的,到处找我来着。
我继续在水下,平静地回答:
“早就知道了。”
然后,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看着在镜子上斯蒂夫留的一张小条。小条上急抄着同一个消息。从新闻得来的高行健的名字全拼错了,而抢在第一时间出手的报导太匆忙了,名字走调不说,居然说高现住美国。
收音机里NPR在采访普林斯顿大学的林培瑞教授。他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公共电台能找到的最好的汉学家。林培瑞是80年代末中美学术交流委员会的主席,出版描述中国知识分子情况的“北京夜话”;是他把方励之带到美国大使馆宴会上,引出布什的极端不满,说不定,也为方先生后来避难美国使馆提供了思路;我曾经参与写林主持的一本《非官方的中国》,和他有过个人交谈。在我的印象里,他的非官方立场是很温和的,一口山东腔的流利中文,颇有幽默感,有一次在美国之音里学中国的出租汽车司机,跟像相声似的,听的中文部编辑大为赞叹。六四之后,他从中国逃出来,我正好到香港,在港大楼梯上相遇,他掏出学术主席的名片,划掉了头衔,匆匆写下一个临时寄居的电话。那画面极有逃难味道。
听起来温和的林培瑞显然还在震惊之中。落到林式句子里是委婉着说,高本不在首选视线。(可以猜想他眼界里的首选),林背诵高行健的创作成绩:话剧车站,长篇小说《灵山》。记者问他,高在英语世界的出版情况,他描述说,也就是近一年,高两个作品才有英语小出版。林说,高行健的作品是艺术性的,是有社会批判性的,而中国大陆对艺术性的社会批判作品不能见容。果然是林培瑞,婉转着,学究着,说,无论如何,中国人历史性第一次得诺贝尔奖,这会使中国作家更多地进入了世界文学的视线。而中国作家长期不能获奖的原因,他认为和翻译有关。我听着心想,美国汉学界那几位腕儿Howard Goldblatt,Orville Schell,Jeffrey Kinkley,听了不知该怎么想?扩大着再想,诺贝尔这回让在美国的国际中文评论腕儿,比如王德威,郑树森什么的,一定都傻眼了?所有腕儿们都有点找不到北?都在找词调整说法?是说自己有先见之明?还是照直说有点想不通?而中国究竟怎么对待这个被国际媒体描述为“作品在中国被禁止”的中国作家?怎么对待诺贝尔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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