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见岳父,可可一直记得很清楚。不管岳父大人的意愿如何,从法理上说他们结成翁婿关系已是事实。
那天,一对新人在口袋里揣了一些糖果,乘车去了西北郊的中央党校。经过一套很繁杂的手续,中欣的父亲从校园深处向接待室走来。中欣远远地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说声来了,便拉着可可快步迎了上去。在互相走近的时候,两个男人已将对方打量了个够。中欣父亲那时刚刚六十,身板硬朗,穿着一身不戴领章帽花的将校呢制服,迈着那种铿铿锵锵的军人步伐直朝他们逼了过来。要是在战场上,这架式足以让敌手心虚的。中欣大约早已忘记了与父亲在电话中那一场决绝的争执。此时的她已是个胜利者。胜利者总是宽容的。她冲上去吊在父亲的脖子上,撒起娇来。父亲一脸的哭笑不得,连声说,搞什么名堂,搞什么名堂,你也不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任何的拒斥躲闪。他是喜欢小女儿吊在自己脖子上的。这既掩饰了他在与女婿的第一轮角力中失败的尴尬,也慰籍了女儿对他深深的伤害。父亲在他女儿的屁股蛋子上狠狠地拍了两巴掌,说,长不大,疯丫头。可可觉得岳父这两巴掌的寓意很深,一是显示了长辈的至尊,二是表现了他与女儿能如此亲切,三是告诉女婿,那屁股蛋子他是有资格去拍的。女儿叫了起来,你把我打疼了!父亲说,这是在大马路上,要是在家里,比这还要疼。这话是双关的,说给女儿听的同时,也说给了女婿听。但可可能接受,它毕竟表达了一种和解,甚至是妥协。
可可的一位朋友曾经对他说过,翁婿之间,其实是一对永远的天敌。一个男人,生养了一个娇嫩的小女儿,在怀里,在膝上将她呵护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有一天,另一个年轻的男人要把她带走,并且据为己有,这其实是很残酷的呢。更残酷的是,在这种较量中,永远是年老的那个男人败下阵来。他没有办法将心爱的女儿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无论是他的时间,还是他的伦理,都不可能。后来,可可果然在好几次婚礼上看到,做岳父的比做岳母的更为伤感。那是一种掩藏着的,透进骨子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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