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风波,又一场动荡。他说两个小时后,让我到他屋子里去找他……
他是来向高福海报告,有几十名退伍军人正聚集在朱副场长和李副场长那儿,好像又在酝酿什么新的行动。黑早起雾的时候,小分队队员张建国,孟在军向韩起科报告了这个情况。他才匆匆撇下我,骑马离去核实这个情况。小分队队员并没彻底断绝了跟韩起科的来往。没有。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与韩起科保持着密切来往,一部分人仍根据韩起科的安排,用各种方法暗中“监视”朱、李等人,并且随时把所得的最新情况,报告给韩起科。
韩起科对朱、李、赵等这几位“老同志”一直怀着一种天生的不信任感。他看不惯他们在高福海面前那种唯唯诺诺的模样。比如,开全场干部大会,高福海上下主席台,朱副场长总要不失时机地上前去搀扶那么一把,以在众人面前表示自己对高场长的恭敬和谦卑。但这位朱副场长的年纪比高福海还要大好几岁,身体又比高福海虚弱得多,这么去搀扶,总让韩起科心里产生一阵阵说不清的酥麻感。而那位李副场长身边却老带着本子和笔,只要高福海张嘴,不管说啥,他都会立马掏出本子来,很虔诚地做记录,搞得高福海自己都浑身不得劲,好几次笑着劝阻他:“你干吗呢,我一张嘴你就往本子上记,想秋后算账呢?”但实际上,有好几回,韩起科发现这位李副场长在背后跟人一起悄悄地嘲笑高福海做出的某些决定。而那位赵大疤同志,是他们三人中最年轻的,也是让韩起科真正感到“可怕”的一个人。赵大疤被下放到冈古拉来之前,曾有个非常文气的名字,叫“赵邦翼”。这名字是他曾祖父留下的。曾祖父是清末秀才,志在仕途,国运中衰,无奈经商,一生郁郁不得志。让他最为郁闷的是,考察了家门后续的两代子孙,觉得里头没有一个能代他实现治国平天下的鸿鹄之志,临终前,留下这么一个“邦翼”的名字,叮嘱,在重孙一辈中,如有有志者,当以此名冠之,激扬家风。在重孙一辈中,赵大疤最聪明,最能干,眼光最远大,也最有抱负,显得最有曾祖的遗风。这名字因此就落到了赵大疤的头上。大学只上了三年,他就修完了五年的课程,提前留校当了“政治辅导员”。一腔热血,满怀激情,不幸在一九五七年却被定为中右分子。下放劳动。他也是主动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接受考验和锻炼,经过反复申请,才被批准来到冈古拉。动身前,他到派出所要求改名。一是表示从思想上跟封建家庭划清界线,再是表示要永远记住这次所犯的错误在自己心灵上剜出的这一块“伤疤”,同时也表示自己这一辈子要认真向劳动人民看齐,向劳动人民靠拢,决心起用这么一个极富劳动人民气息的名字——赵大疤。据赵光说,他父亲原先很怕见血,家里杀鸡宰羊,都不愿靠前站。但自从得知高场长特别喜欢打猎,特别喜欢身边的人陪着他一起去打猎后,就下决心学会了开枪杀生。他原先不喜欢喝酒打牌串门,也学会了喝酒打牌串门。他原先极讨厌上市场跟人讨价还价,但看到在冈古拉,只有搞供销工作才有可能经常上外头去出差,去接触外头的社会,他便下决心学会了进货采购压价哄抬拖欠转账中介回扣等等那一套为过去的他极为痛恨的处世手段,并很快精通了这一套。在小分队成立前,他几乎成了高福海身边完全离不开的一个人,一个事事时时都能给高福海出点子的人,而且能把点子出到高福海心坎儿上的人。韩起科知道,高福海在用人问题上挺难。他也想使用那种历史上既没“污点”,又特别能干肯干的人。但是,这样的人在冈古拉比较少。也就是说,这样的干部往往派不到冈古拉这样的地方来。为此他苦恼多年。后来他又真切地感到,自身条件越是优越的干部,就越难以把握,难以控制。久而久之,造成了他这样一个习惯,这样一个毛病,这样一个倾向,一个“嗜好”:偏爱使用犯过错误的干部。这样的人头上有“辫子”,好“控制”,也好“收拾”。就像多年来在荒原上流传的一句话说:劳改员比劳教员好管,劳教人员比新生员好管。新生人员比盲流人员好管。盲流人员比支边青年好管。支边青年比知识青年好管。知识青年比转业军人好管。而转业军人中,“头最难剃”的正是那种同时拥有三块“金牌”的人。这三块“金牌”是:贫下中农,共产党员,转业军人。这一号人最“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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