馍一连蒸过三锅,一切收拾毕了,她让我在院子里的太阳下坐着,就去上屋的箱子里取出一双新布鞋来。那鞋底纳着麻麻密密的麻绳眼儿,帮子也浆得生硬,整个鞋结实得像个铁壳子,就用木楦子来楦。楦子很紧,塞不进去,就又灌上些水,用锤子轻轻敲打。
“这是给你爹过年鞋?” “给我爹已经做好了。” “那是谁的?” “我的。噢,你吃烟吧!” 她脸红了起来,又说她去隔壁那家办个事,就走了。两家的隔墙不高,我看见她站在那家院子里对着窗口喊着要买布证“你是啥价?”“你卖吗?你是卖主,你说。”“集市上是一毛八。”“你却是我的嫂子!”“那你说?”“一毛二一尺。”“那叫你只看一眼。”“三毛!”“你有那个大方?”“少了不卖,多了不卖,你要多少?”“一角五。”“好吧,反正我给外人捎的,就让嫂子发个财!”两个人就一手交钱,一手交布证,又说了开来:“妹子,你给嫂子说实话,要是给你那位相好的扯衣服,我白送你,你给嫂子说……”“说得中听!我哪有相好的,你给我找一个吧!嘘,院那边有我爹的客人哩!”她们往这边看,我忙低了头。后来她回来,问我去不去集市上,若去,和她一块走,不去,就在家守着门。我当然是去的,她就背过我把那鞋用布包了,夹在胳膊下。
集市是极大的,窄窄的一条道挤得人山人海,姑娘让我紧跟着她先去买了窗户纸。她拣纸十分仔细,要平整的,面匀的,用手一一摸了,搭在眼前对着太阳照了。买了白的,再买红的,绿的,黄的。这里的房屋最精心打扮的是窗子,白纸全部糊好了,中间的方格上,是表现手艺的地方,一格红,一格绿,一格黄,妥妥帖帖糊上,便每一格上再贴上窗花。窗花绝对是彩色的,几十种刀具,哪里该添,哪里该去,哪里该透光,一合计就在一张纸上刻成了,然后染色,然后涂酒,白天日光透进来,晚上灯光照上去,鲜明夺目,旖旎可爱呢。买完纸,姑娘突然不见了,苦得我左找右寻,才见她在一个墙角和一个小伙子说话哩。她低着头,小伙背着身,似乎漫不经心地看别的地方,但嘴在一张一合说着。我叫她一声,她慌手慌脚起来,将那包鞋的包儿放在地上,站起来拉我往人窝走。我回头一看,那小伙已拾了鞋,塞在怀里。“那是谁?”我问。“不告诉你!” “是不是你的那个?” “不知道!” 她回了一句,一个人从人窝挤过去,朝我喊:“快跟上!”但很快被人挤得不见了。我却无论如何不得过去,一队担柴的直叫着“撞——!撞——!”人皆两边闪道,人脚扎了根似的,身子却前后左右倒伏。等担柴的过去,那姑娘踪影也不得见了。我只好怏怏返回村子,因不能进朋友的家门,就去村北头看朋友杀猪去。第一条猪已经杀好了,我的朋友正叼着烟歇着说话,他满口白沫直道他的见闻,然后扳指头数着四村八邻谁家女儿不好,自己找男人,谁家寡妇守了二十年了,终熬不过又嫁了人,又讲他怎么去捉奸,那野汉子怎么样,那骚婆娘又怎么样。“尽是伤风败俗!叔一辈子就见不得这种恶事了,要不知道犯罪,我真想杀猪一样放了他们的血!你见过后村王小小的三媳妇吗?” “见过。”旁边的人应道。“哈,她到她男人的单位呆了半年,回来就学会握手,女的也握,男的也握,王小小骂了一顿,她还说:‘那怕啥,城里人还抱住亲嘴哩!’王小小当场扇了她个嘴巴!” “人家说的也没错呀!” “她忘了自己是干啥的!你知道吗,她和她村一个小伙好上了,大白天的在包谷地里咬舌头。” “二叔,这些事怎么总让你看见了?” “叔这眼睛尖哩,就盯着这些事哩!这几个村里,谁家媳妇,女子正经不正经,咱心里有的是数。” “那你说说咱村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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