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悲剧的灭亡不同于一切姊辈艺术:它因一种不可解决的冲突自杀而死,甚为悲壮,而其他一切艺术则享尽天年,寿终正寝。如果说留下美好的后代,未经挣扎便同生命告别,才符合幸运的自然状态,那么,姊辈艺术的结局就向我们显示了这种幸运的自然状态。她们慢慢地衰亡,而在她们行将熄灭的目光前,已经站立着更美丽的继承者,以勇敢的姿态急不可待地昂首挺胸。相反,随着希腊悲剧的死去,出现了一个到处都深深感觉到的巨大空白;就像提比略时代的希腊舟子们曾在一座孤岛旁听到凄楚的呼叫:“大神潘死了!”现在一声悲叹也回响在希腊世界:“悲剧死了!诗随着悲剧一去不复返了!滚吧,带着你们萎缩羸弱的子孙滚吧!滚到地府去,在那里他们还能够就着先辈大师的残羹剩饭饱餐一顿!”
然而,这时毕竟还有一种新的艺术繁荣起来了,她把悲剧当做先妣和主母来尊敬,但又惊恐地发现,尽管她生有她母亲的容貌,却是母亲在长期的垂死挣扎中露出的愁容。经历悲剧的这种垂死挣扎的是欧里庇得斯;那后起的艺术种类作为阿提卡新喜剧而闻名。在她身上,悲剧的变质的形态继续存在着,作为悲剧异常艰难而暴烈的死亡的纪念碑。
与此相关联,新喜剧诗人对欧里庇得斯所怀抱的热烈倾慕便可以理解了。所以,斐勒蒙的愿望也不算太奇怪了,这人愿意立刻上吊,只要他确知人死后仍有理智,从而可以到阴府去拜访欧里庇得斯。然而长话短说,勿须赘述欧里庇得斯同米南德和斐勒蒙究竟有何共同之处,又是什么对他们生出如此激动人心的示范作用,这里只须指出一点:欧里庇得斯把观众带上了舞台。谁懂得在欧里庇得斯之前,普罗米修斯的悲剧作家们是用什么材料塑造他们的主角的,把现实的忠实面具搬上舞台这般意图距离他们又有多么远,他就会对欧里庇得斯的背道而驰倾向了如指掌了。靠了欧里庇得斯,世俗的人从观众厅挤上舞台,从前只表现伟大勇敢面容的镜子,现在却显示一丝不苟的忠实,甚至故意再现自然的败笔。俄底修斯《伊利亚特》和《奥德修》两大史诗中的主人公。">,这位古代艺术中的典型希腊人,现在在新起诗人笔下堕落成格拉库罗斯(Graeculus)的角色,从此作为善良机灵的家奴占据了戏剧趣味的中心。在阿里斯托芬《鸟》、《蛙》等。">的《蛙》中,欧里庇得斯居功自傲,因为他用他的家常便药使悲剧艺术摆脱了气派的便便大腹,这首先能从他的悲剧主角身上感觉到。现在,观众在欧里庇得斯的舞台上看到听到的其实是自己的化身,而且为这化身如此能说会道而沾沾自喜。甚至不仅是沾沾自喜,还可以向欧里庇得斯学习说话,他在同埃斯库罗斯的竞赛中,就以能说会道而自豪。如今,人民从他那里学会了按照技巧,运用最机智的诡辩术,来观察、商谈和下结论。通过公众语言的这一改革,他使新喜剧一般来说成为可能。因为,从此以后,世俗生活怎样和用何种格言才能在舞台上抛头露面,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市民的平庸,乃欧里庇得斯的全部政治希望之所在,现在畅所欲言了,而从前却是由悲剧中的半神、喜剧中的醉鬼萨提儿或半人决定语言特性的。阿里斯托芬剧中的欧里庇得斯引以为荣的是,他描绘了人人都有能力判断的普通的、众所周知的、日常的生活。倘若现在全民推究哲理,以前所未闻的精明管理土地、财产和进行诉讼,那么,这是他的功劳,是他向人民灌输智慧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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