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我学会了骑自行车。那个时候村庄的房子大部分还是土房,村北的村西的土岗下还残存着过去的寨墙。寨墙的上部长着茂盛的青苔和杂草,寨墙的下部不断向下掉着被风雨剥蚀的无力的细土。当风雨袭来的时候,在霹雳雷电的不断闪射下,村庄一下就缩小得看不见了,如同激光的迪士高舞厅中人们的抽动一样,村庄也在那里无力地抽搐。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所有的乡亲和亲人们,我的大舅、二舅是或表哥们,我的姥娘、舅妈或是表姐们,又在那里上演着一场和煦温情的乡村社会中表面雾气和静水之下的刀光剑影的宏伟话剧。美好的朝霞或是夕阳是暂时的,更加持久和耐心的是阴雨连绵的天气或是烈日当头我们在地里割毛豆的时候。还有我们那些以小做大的父母呢。这就是我们对世界恐惧和永远担心的童年和少年的开始。世界上永远不存在欢乐的童年和少年。因为世界永远在成年人手里握着。大人一板脸,我们就害怕。只有等我们也长大成人以后,我们才发现过去大人对我们的训斥和教育原来是那么可笑和可悲。他们更多的是不懂装懂和装腔作势。但这个时候我们也已经蜕化成这样的人了。世界就是这样倒着脚步在前进的,你让我们这些孩子怎么办呢?这里说的刀光剑影还不是简单明了的民族矛盾、阶级矛盾、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的矛盾,那是一目了然的,那是显而易见的,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而是在风和日丽和和风细雨之中,看着平稳的水面什么也没有发生,是温暖的所谓家之中或是电影散场时在急着相互喊叫和寻觅的亲人们之间,那些表面看没什么一切都是笑语欢声而在静水深流之下潜藏着的永远抹不去的险恶的记忆。不是一种大起大伏的千军万马的奔腾到来,而是在一个个人内心之中阴雨连绵的不断──那些说不清道不白的永远的恩恩怨怨和是是非非。日常的憋屈比剧烈的冲突还让人难耐。这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毫不例外的日常担心。我们想喝农药的心都有了。当我们撇开这些的时候,当我们只看到世界上大的事情和外在矛盾的时候,我们还觉得我们的一生是那么地光明和献身,但是当我们细想起身边的每一分钟时,我们就觉得在水下憋屈着的一个人能顶上一个世界了。我们是多么想从深流和潜流中爬到水面透上一口气呀,我们是多么想把自已的矛盾往外引和把自己的苦水往外倒呀,我们多么地想把自己的矛盾扩大成阶级矛盾呀,我们又多么地想把这阶级矛盾扩大成民族矛盾呀,我们是多么地想从此离开这家和这个村庄坐上火车到远处去从军呀,这个时候村庄倒是一下子显得亲热了,婶子大娘把煮好的红皮鸡蛋塞到了你的军用挎包里。──但就是这样,我们还是力图想从过去的童年中找到一些可供我们回忆的细节和可供我们放下一个叫温暖的地方。那样的一个情景,那样的一个表情,那样的一个动作和那样一个温暖的笑容,那样的人生故事的递进和嬗变,于是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们的梦中。我们在梦中甚至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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