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谈流行病的第三种,板滞沉闷。与粉饰造作和累赘拖沓相比,板滞沉闷是个更难对付的症状。这样说有种种原因。其一是比较难于辨认。打个比喻,擦浓胭脂,抹厚粉,一见便知是粉饰造作;琐碎小事,一般人几秒钟可完的事,某人却用了一两分钟,也是一见便知是累赘拖沓;板滞沉闷就不然,像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你能说这是不应该的吗?其二,有的文体,如宣言,有的内容,如悼念死者,似乎就不宜于写得轻快活泼。其三,郑重严谨与板滞沉闷纵然不是一回事,却性相近而貌相似,想一刀两断式地划清界限很不容易。其四,因为划清界限不容易,说某种写法是板滞沉闷,应该改弦更张,就难于找到人人都信服的理由。其五,假定人人都信服了,就是说,承认它是病,想治,化板滞沉闷为轻快活泼,却很不容易。
因为有以上几难,所以处方之前,要先搞清楚什么是板滞沉闷。这可以从郑重严谨与板滞沉闷的分别说起。不错,有的文体和内容宜于写得郑重严谨,或说不容易写得轻快活泼,本土的如《荀子》,外国的如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都是好例。但也不尽然,如《庄子》也是讲大道理的,可是不像《荀子》那样,总是板着面孔,目不斜视,而是上天下地,嘻嘻哈哈;同样,英国罗素的著作有不少是讲抽象道理的,可是能近取譬,写得浅明,而且常常有风趣。又如同是记史实,唐宋以后的正史都是循规蹈矩地写,《史记》就不然,而是揉客观的事和主观的情为一团,随笔锋之所至,有时嘻笑怒骂,有时痛哭流涕,因而能够取得使读者像是读小说、看戏剧的效果。再举个罕见的例,曹操写过一篇祭桥玄的小文,由歌功颂德起,说了不少恭谨的话,可是接近末尾,却引用了当年的玩笑话:“殂逝之后,路有经由,不以斗酒只鸡过相沃酹,车过三步,腹痛勿怪。”可见悼念死者也未尝不可以轻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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