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初高中总共六届毕业生,在各种各样的猜测与传言中度日,茫然不知所终,不料这一年的下半年,终于要动了。其时,家中老大已从汽车配件厂定点技校分去嘉定的工厂上班,其余三个都面临分配。老二和老三阿明各是高三与初三,阿援初二,分配的政策,是工农远近搭配。母亲的态度很明确,年长的总是让年幼的,所以,老二“农”,老三“工”,阿援呢,是女孩子,总归好办,大不了养她,娘家养了婆家养。母亲在阿明学校家长会上表示,上面的和下面的都可以务农,总之,阿明要留上海。多子女的家庭,爱就是这么公然的偏倚,而各人自领地位,亦觉自然而然。家中向来是母亲专权,无民主可言。阿明的那一场未遂的反抗,早已被大革命的风暴冲刷得不留痕迹,母亲的时代偏激症则演化为极端的保守主义,所有的教条都脱胎现实,她就是要把这窝儿女安顿好,最大限度地使用政策里的优惠。她又是学统计的,懂得事物里的量和量的分配。于是,老二等着去农场,不知是崇明,黄山,还是苏北大丰,倒是老三先接到通知,分在城建公司,做一名建筑工人,其实就是泥瓦匠。父母很高兴,亲戚邻里都发了糖。接着,老二的喜报也敲锣打鼓送上门来,去的是安徽黄山茶林场。也是命运捉弄人,阿明上班仅两个月,公司便承接小三线工程,开往安徽皖南,比老二的黄山还更向北。这样,刚送走老二,又要送老三。虽然终是属上海的单位,尚可引以安慰,但目下却要离去,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就像那年阿明“出走”的时候,母亲又病倒了,这样烈性子的人都有脆弱的一面。父亲在母亲多年的强政之下,已经变成一个无能的人,而且学会了逃避。他回家来说一句:有什么要做的吗?转眼间就不见了人影,到弄堂里下棋或是闲话。阿明的行李是由阿援收拾的,用配给证买蚊帐、旅行箱、毛毯,拆洗被褥,赶织了厚毛线衣裤,在火油箱里装了饼干糖果卷面,炒了五斤炒麦粉,碾了芝麻核桃拌上,又到弄口水果店问人要了草绳作打包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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