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旗也感觉到他那脖子的不自在了。每天早晨他站在竹西前面常常觉出有什么东西正冲着他的脖子一点一滴地穿凿,那穿凿虽然小心翼翼却毫不鬼祟,这毫不鬼祟的小心翼翼终于使那脖子的不自在变成了被熨帖的温暖和舒展。他热血沸腾起来,无地自容地一面承受着这熨帖的热血沸腾,一面感悟着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了一个女人的眼光。于是这无地自容的热血沸腾才使他忽然想起眼前的眉眉,他觉得他的熨帖和热血沸腾都是他对她的过失。虽然他无法不把眉眉看做一个孩子,可难道世上还有比在孩子面前的过失更甚的过失吗?就像你无心地损害了一株花草,虽然你原本对这花草敬重得不敢去碰。
但是面对竹西那双眼睛,大旗无法不把它们当成一个女人的眼睛。只有女人的眼睛才能使他无地自容,使他第一次明确了女人的目光对于你就是一场骚乱。不论它们在你眼前还是在你身后,只要你感到了那骚乱便是有了那目光。平时他和她碰在一起时他想躲开它们,甚至为了这躲开他和她连招呼都不打,而她也从来没有要和他打招呼的迹象。但这“不打”就越发使人想到提防,想到提防不过的提防。
她和他不像和那个从不出场的叶龙北,叶龙北和竹西暂时谁也不必提防谁。叶龙北不是大旗的脖子,他也没有意识到那女人的眼光对他能具有什么“穿凿”“骚乱”的作用。他可以直勾勾地看竹西,也可以直勾勾地看他的鸡,一样。竹西直勾勾地看他,却不看他的鸡。
大旗却在不知不觉中迎接每天这提防不过的提防了。他在这堤防之中加重着对于眉眉的馈赠。有一次他送给她一本火柴盒大小的“老三篇”,他告诉眉眉这便是天下最小的“老三篇”了。眉眉双手捧过来打开,它纸薄如蝉翼,字才像针尖般大小,却清晰得足能使她倾倒。本来她是要把它放进小柜的,但一想起那天……她就变了主意。她绞尽脑汁苦苦想着到底该把它放在哪里,虽然她知道接受这火柴盒大小的宝物会使她变得更加复杂,然而就为了这复杂的不再暴露,她神不守舍地度过了整整一天。一天之中她误了不少事,忘掉了许多该她干的那些粗活儿。在她忘掉的那粗活儿里就有一只该她去端的锅,于是这锅,这只晚上在厨房的炉子上开得嘎嘎作响的锅,倒惊动了平时不进厨房的庄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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