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选自聊斋志异,作者蒲松龄,见小谢。蒲为一博学鸿儒,才气过人。康熙岁贡,后应试不第。实则其才固不在时文,且通儒硕彦例多敝屣功名也。蒲氏对官吏之鄙薄多于其小说中见了,幽默泼辣,讽刺深刻。
彭城郎某出于书香门第。儿童之时,就听到父亲谈论珍本和海内孤本的事,听到父亲与朋友闲谈各种手卷及古代诗人。父亲为官清正,产业不多,自己的收入,大多买书珍藏,家中藏书由祖父时代时已开始。所以父亲故去之后。家中唯一的遗产就是一书楼的书,这种家庭世传的特色似乎一代胜似一代,因为儿子是环绕在书城中长大的,别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只是一味爱好书籍。至于钱是什么,怎么挣钱,简直完全不懂。平常总是卖些零星的东西,换些现钱。无论如何,也不肯把书楼里的书卖一本,所以先辈留下的藏书全部,始终完好如初。
书房里他最珍贵一件东西,就是父亲手书的宋真宗的“劝学篇”。父亲是特为儿子写的,算做他的遗教。儿子已经把那一篇墨宝装在镜框里,挂在书桌子上面的墙上。好能天天看,做为自己人生的箴言。用纱罩起来,免得落上尘土。
劝学篇的意思是这样:读书即可以获高位,享荣耀,侧身士林,列位富贵,金玉满堂,五谷满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但郎某却从字面上看,认是句句实言,字字不虚。说来可怜,他竟坚信一斗一斗的食粮,和其美如玉的女人,真个完全在书里头,只要努力读书,持之以恒,自己所求必可从书中出来。
在十八岁、十九岁、后来二十岁,这都是男子好色不好学的年岁。郎某却仍潜心读书,真是令人赞佩。他不出外访友,不闲游以畅胸怀,日常之至乐就是坐在椅子上,朗诵得意的文章。藏书之癖也未尝稍减,自冬至夏,他只穿一件长袍,因为尚未婚娶,独自居住,也没有人提醒他换一换内衣。有时友人去访,只是几句问好,几句勉强的寒喧之后,他总是闭上眼睛,仰起头来,吟诵几首诗,朗诵几篇文章,抑扬顿挫,得意忘形。朋友一见他是那么个不可救药的书呆子,与朋友亳无用处,坐了一下,也就起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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