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写于1985年的海明威传记,由美国一所大学的文学教授杰弗雷·梅耶(JEFFREY MEYERS)所著,我读了关于《白象般的群山》那一段。我所学到的第一件事:这个短篇“可能描绘了海明威对哈德莱(HADLEY,海明威的第一个妻子)第二次怀孕的反应”。接着是如下的评论,我在括号(楷体——中译注)中加进了自己的看法:“把群山与白象——代表无用因素的非真实动物——相比较,喻为不受欢迎的婴儿,对于故事的意义有着关键作用(把象和不受欢迎的婴儿相比较颇为牵强,这不是海明威的而是教授的;它大概是为了准备对小说作情感化解释)。它成为讨论的一个内容,并且引起了富有想象力的、被景色所感动的女人与头脑实在、拒绝加入前者观点的男人之间的对立。……短篇的主题由一系列的两极发展起来:自然的对立于人为的,本能的对立于理性的,思考的对立于闲谈的,活生生的对立于死气沉沉的(教授的意图变得清楚了:使女人成为积极的一极,男人则是道德的消极一极)。男人,自我中心(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人认为男人是自我中心),对女人的情感完全不能接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人这样讲),试图促使女人去做人工流产以便能够完全地像他们以前那样。……女人,对她来说,流产是完全违反自然的,很害怕杀死孩子(她不可能杀死孩子因为孩子还没有出生)并伤害自己。男人所说的一切都是虚伪的(不,男人所说的话都是寻常的安慰的话,在这类情景下唯一可能说的话);女人所说的一切都是讽刺的(还有许多别的可能性来解释姑娘的话)。他强迫她同意做这个手术(“我不想你在不愿意时去做它”,他曾两次说,而且什么也不能证明他不是真诚的),为了使她能够重新获得她的爱情(什么也不能证明她对这个男人的爱,以及她已经失去了这个爱),但是他向她要求这样的事本身已经导致她永远不会再爱他(什么也不能使得我们说出火车站这场戏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她接受了这个自我摧毁的形式(毁掉一个胎儿和毁掉一个女人不是一回事),做到了,像陀斯妥耶夫斯基所描写的在地底下的男人或像约瑟夫·K那样,她的个性的分家,这只不过反映了他的丈夫的态度:‘那我就去做,因为我无所谓。’(反映另一个人的态度不是一种分家,否则所有服从家长的孩子都变为个性分家并与约瑟夫·K相像;还有,男人在短篇中没有任何地方被指为丈夫,因为在海明威那里女主人公始终都是姑娘(GIRL);如果美国教授把她全都称为‘WOMAN’,这是有意蔑视:言下之意两个人物便是海明威自己和他的妻子)。然后,她远离他并且……在自然中得到安慰:在麦田、树木、河流和远山中。她的平静的注视(我们对于看到自然在姑娘身上唤醒的情感一无所知;但是无论怎样他们并不平静,因为她紧接着说出的话是苦涩的),当她抬起眼睛向群山寻找求助的时候,让人想起圣诗篇121(海明威的风格愈是简练,他的评论者愈是浮夸)。但是这一精神状态却被固执地继续谈话的男人所破坏(让我们认真来读小说:不是美国人,而是姑娘在短暂离远之后,又重新说起话来并继续讨论;男人没有去追着讨论,他只是想让姑娘安静下来),并把她带向神经质危机的边缘。她于是向他作出发狂的呼喊:‘你可以为我做什么事情吗?……那么,请住嘴吧,我求你。’这使人想到李尔王的‘永远不,永远不,永远不,永远不,永远不’(引用莎士比亚毫无意义和引用陀斯妥耶夫斯基与卡夫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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